开绮席大尉遇佳人
且说章秋谷同着辛修甫等走到南诚信第二层楼上,蓦然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丽人从斜刺里慢慢的走过来。秋谷远远的看着,只说就是那位卧云阁的东家,紧着抢过几步,想要和他说话。那里知道走到面前,两下的眼风刚刚碰了一个针锋相对。那丽人见了秋谷,秋波一定,好象要和他说话的一般。秋谷见了不觉呆了一呆,原来不是那位卧云阁的东家,别是一个袅袅婷婷的少妇。只见他身上穿著一件湖色熟罗夹袄,下着玄色绉纱夹裤,内家结束,雅淡梳妆。盈盈宝靥,经酣春晓之花;浅浅蛾眉,黛画初三之月。纤腰约素,莲步凌波,大大方方的走过来;没有一些儿小家子的气派,觉得另有一种雍容华贵的丰神,竟像个大家眷属一般。却是皱着个眉头,垂着个眼睛,无精打彩的好象有心事的样儿。秋谷和他擦肩走过,细细的打量一回,心中暗想这个人怎么这般面熟,看他这个样儿,一定心上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。红颜薄命,从古以来都是如此。
正在这个时候,早见那丽人忽然回转身来,抢行几步,把章秋谷等几个人着着实实的看了几眼,忽然对着辛修甫说道:“阿呀,辛老爷嘛!多时勿见,实头勿认得哉!”辛修甫也猛然想起道:“你是北京的赛金花!听说你吃了官事,回到苏州去了,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?”赛金花听了,叹一口气道:“倪格事体,一时说勿尽几化,故歇就来浪格搭小房间里向坐歇,等倪慢慢里搭耐说。”辛修甫听了点一点头,便同着赛金花走到左首一间房内,大家坐下。章秋谷到了这个时候,方才也想起这个北京城中香名鼎鼎的赛金花来,便笑着对他说道:“你认得我不认得?”
赛金花看了秋谷一眼道:“面熟是面熟煞,想倒想勿出嘛。”秋谷笑道:“四年之前,你在天津东天保的时候,我在你那里碰过一场和。今年六月里头,你还没有闹那银翠的事儿以前,我同着一个姓姚的到你那里去过一次。只怕你贵人多忘事,记不得我这样一个人的了。”赛金花听了,又抬起眼睛来看了秋谷一眼,忽然面上一红道:“划一耐是章二少嘛!六月里向耐来仔一埭,一径勿来,倪末倒一径心浪牵记煞。”章秋谷笑道:“多谢,多谢!不敢当。”
王小屏在旁看了,“格”的一笑。赛金花乖觉。连忙说道:“耐也是一径照应倪格老客人,生来该应牵记格嘛,啥格客气得来。”说到这里,便又回过头来向辛修甫道:“说起倪格事件来,格末真正叫作孽。”赛金花说到这里,章秋谷叉口说道:“我自从七月出京以后,在天津听得你遇了官事,后来又听得说你回苏州去了,这个里头究竟怎样的一回事情?你何不讲给我们大家听听。”赛金花听了,便把自己的事情略说了一遍。
看官,你道这个赛金花究竟是什么人?原来这个赛金花,就是那以前的状元夫人傅钰莲、中间的江南名妓曹梦兰、后来的议和大臣赛二爷。在我们中国的历史里头,狠有些儿系属的。那傅钰莲在历史,有一部《孽海花》的小说里头,已敷叙得明明白白,把那位状元公改了个名字叫金雯青,把傅钰莲改了个名字叫傅彩云。后来这位状元公死了,这傅钰莲正是水葱儿的一般,水也掐得出的人,那里守得住?
那位状元公的太太也知道他万不是个守节的人,便给了他几千银子,好好的打发他出去。傅钰莲自从出来之后,便改了个名字叫曹梦兰,到上海去重做生意。枇杷花下,倒也车马如云,并不寂寞。这个傅钰莲本来是个色艺双绝的名妓,做起生意来自然十分顺手。一班客人知道他是那位殿撰公的姨太太,大家都还赶着他叫状元夫人,这状元夫人曹梦兰的声名便大燥起来。过了几年,曹梦兰的年纪渐渐的大起来,生意却渐渐的退起来。曹梦兰心中着急,听得人说天津地方的生意狠是好做,便又改了个名字叫赛金花,到天津去做了几年。果然香名大噪,着实多了几个钱。便买了几个讨人,到京城里头开了一家堂子,赛金花便做起本家来。
那一年联军进京,德国的华德生是个联军总统,赛金花听了这个华德生的名字,猛然想起以前的事情来。原来傅钰莲跟着那位殿撰公出使德国的时候,华德生还是个陆军大尉,在跳舞会里头见了傅钰莲,觉得眼睛里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丽人,心上十分羡慕。傅钰莲看着华德生也觉得有些心动。你爱我的英姿飒爽,我爱你的倩影娉婷,四目偷窥,两心互印,早已种下了一个相思种子在两个人的心里头。华德生看了一回,想要和钰莲讲话,无奈欧洲各国的礼法,男子见了女子,若没有相识的人介绍是不能冒昧自荐的。华德生徘徊了一会,恰恰遇着一个外务部的朋友和傅钰莲素来相识,华德生大喜,便托他做了介绍,和傅钰莲执手相见。傅钰莲的德语本来是狠好的,两下殷殷勤勤的谈了一回,脉脉深情,盈盈遥愫,眼波互证,心事交期。两个人虽然不说什么,心上恰都存着一个偷香窃玉的心期,送雨推云的襟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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