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入屋分别坐定,全极中冷眼看着立在邵雪芋身后,被姬梦盈与祝语涵翼护住的杨柔依,冷冷地哼了一声,身后的金贤宇连忙俯下身来,在师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,让师父明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。
只见全极中闻言之后,那不客气的目光直盯着吴羽,后者却是满面从容,丝毫不忌全极中似可生吞人的目光,只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四周,便连石渐望向自己的疑惑目光也不管。
方才在外头得顾忌着众人形象,毕竟无论石渐或全极中均是一派之主,若是争闹岂不贻笑大方?
但此刻除了吴羽与辛婉怡外,均是威天盟的自己人,除了杨梃外仅存的头领人物全数到齐,心知接下来便是讲正事的时候,解明嫣也不多话,只指挥着石渐的几个徒儿出去戒备,让厅中消息不至外漏,自己则是坐到了石渐身边,颇带忧心地来回看着邵雪芋与全极中。
感觉到全极中目光怒火渐炽,虽说来此之前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,说不定得和全极中好生争论一番,但事到临头,积威之下的惧意仍难掩没。
邵雪芋伸手阻住了想说话的姬平意,求救的目光望向吴羽,却见后者笑意盈盈,一若在外之时,几乎全没把厅中紧绷的气氛放在眼中。
“嫂子,这位是何方高人,怎不介绍介绍?让本座看看究竟是哪儿蹦出来的人物,如此轻我远雄堡,难不成当我威天盟全然无人了吗?”
见那人连眼都不望向自己,只不住打量着大厅中种种设置,尤其是石渐身畔几上那棋桌,显然对石渐爱好围棋这方面的兴趣比对自己还多得多,轻视之意昭然,向来受人奉承惯了的全极中不由愠怒,一拍桌案便开了口。虽没用力震动茶杯,表面上不甚动怒,但光听那声音中隐隐的震动,便知全极中情绪正自激动,只不想这般快便动手。
“这位高人姓吴名羽,当日在崖下救我母女性命,又在对付曹焉一役中出了大力,此来专为威天盟助拳,将来重建栖兰山庄,还得仗前辈大力,若有什么得罪之处,还请五弟原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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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笑一声,全极中颇带挑衅地望着吴羽,虽听得金贤宇说明此人武功不弱,但当时他之所以能够在数招内败了自己弟子,多半也是仗着突袭之势,若论真实武功,全极中可不信自己对付不了这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人。
但对方终究是邵雪芋带来的,就算全极中再目无余子,也不能失了礼数,“那终究还是外人,怎么就敢这样无礼,干涉威天盟内事?”
“与其怪我干涉威天盟之事,不如还是请全堡主明说,杨姑娘是如何与明石山庄灭门之事扯上关系的?”
吴羽淡淡一笑,伸手虚按,要邵雪芋安静下来,声音平和客气,却是冷冷淡淡,完全不把全极中将发的火气看在眼内。
“会对栖兰与明石山庄动手之人,可不见得就会放过远雄堡,杨姑娘单身一人,剑法武功虽是不弱,要挑过石三爷或姬夫人可还差得远,倒不知全堡主怎么这生忌惮,还派贵门金少侠率众千里追杀?莫非不派这么多人,就伤不了个女儿家吗?”
“哼!”
没想到此人不仅对自己徒儿不客气,连对上自己也是话中带刺,全极中哪曾被人如此对待过?登时气得一张国字脸面皮紫胀,手中钢鞭格格作响,差点便要站起身来邀斗。
“关于此事,还请吴兄听石某一言,”
见吴羽和全极中都快杠起来了,石渐挥了挥手,引来了两人的注意力,心下却不由暗笑,“真要说来,此事与杨侄女本身未必有所关联,只是……只是事关四弟,乃我威天盟家事,老五不想对外解释,也是情理之中,还请吴兄见谅。”
“吴前辈的话,便是我栖兰山庄的话,”
见全极中听到石渐言语后,冷冷地哼了一声,一副不想和外人多嘴的样儿,邵雪芋不由有气。
虽说全极中与石渐一个冷淡一个客气,但言下之意却殊无二致,都把吴羽当成了外人……虽说他也真是外人,但就算不说他与自己的关系,光看他前来帮忙的盛意拳拳,石渐和全极中的话语就令邵雪芋怒火微扬,“待栖兰山庄复建之后,吴羽将是我栖兰山庄长老,此事雪芋早已决定,对吴羽无礼者,便是对我栖兰山庄无礼!”
哦了一声,石渐与全极中惊讶地望向邵雪下芋,虽说几个人相交数十年,但他们向来只记得邵雪芋端庄大方中的宝相庄严,全没听过她如此斩钉截铁地为外人说话。
不过看一路上姬梦盈与吴羽极为亲近,两人不由对这吴羽留上了一分心:这般貌丑之人,还能让旁人如此着重,想必是有真材实学,更不用说他竟能力挫污衣帮那商月玄,一身武功只怕不弱于自己兄弟。
没想到母亲竟如此看重吴羽,姬平意不由一惊,不过仔细想想便即释然,这吴羽虽说容貌惊人——惊人的丑,但言语行动间并不惹人讨厌,武功才智也是一流,就算不说他与辛婉怡之间无比密切的关系,栖兰山庄需要东山再起,正值用人之际,正需如此高手相助,只要母亲不为了招揽此人,把小妹子也赔了进去,姬平意对尊此人为山庄长老,倒是没有什么意见。
不过比之吴羽未来在栖兰山庄的地位,石渐方才所言更吸住了姬平意的注意力。难不成明石山庄之灭,与四叔杨梃有什么关联不成?
联想到栖兰山庄之难,说不定也与杨梃牵上关系,说不定还要牵扯出威天盟的一个大秘密,姬平意不由身子微震,忍不住望了旁边的杨柔依一眼,却见后者脸色苍白,也不知是伤势复发,还是想到了什么,若非靠得近的姬梦盈出手相扶,只怕还站不住脚。他心下微动,手已按到了剑柄上头,一时却不敢妄动,只等着场中石渐开解迷津。
“既然吴兄是栖兰山庄的自己人,那老石再隐瞒下去,就真不够朋友了,”
哈哈一笑,石渐举杯就口,饮了口茶,姬平意却敏感地看到,三叔隐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,显然自己这边新添了这么个神秘高手,令他不由惊喜,难保往日平静,只是石渐向来自负智计,便有惊动也不是这般容易暴露出来的,“当日至火场整理状况时,把老二的尸首找了出来,却发现他面上中了一掌……”
刻意放慢声音,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,连早知此事的全极中都没怎么作声,石渐才接了下去,“那一掌直击面门,是致命之伤,显见凶手存心取命,下手狠极,将老二的面目都毁去了,若非我们兄弟做得够久,对彼此的身体特征颇为熟悉,只怕连尸首都找不出来:最糟的是那一掌,哎……用的竟是兄弟的“洪涛无尽”掌力,功力已有六、七成火候……”
“既是如此,便与攻栖兰山庄的敌手多了几分共同点,据内人试脉所知,姬夫人所受也是“洪涛无尽”之伤,只是伤势中还带着它门功夫,虽见火候却不精纯,”
手指轻轻叩在桌案上,吴羽的声音平平淡淡的,就好像说的并不是自己的敌人一般,“那……又与杨四爷有什么关系?”
“问题就在这儿了,”
摇了摇头,似不想相信自己要说出来的话,石渐的声音中带出了一丝沉痛,“在明石山庄灭门之前,老四正在老二府上作客,讨论应对大嫂那边敌人之事,同时我也与老五先行讨论一番。本来老二与我约定好,在两边各自讨论出个所以然之后,便与老四一同到怡心园来,大伙会合之后,看看该如何应敌……没想到还没来得及会合,竟然就出了事……”
“难不成……火场中竟没发现杨四爷的尸首?”
闭上双目,也不知在想着什么,吴羽的声音终于带出了一丝讶然,“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线索,将此事牵扯到杨四爷身上去?”
“本来火场中没发现老四的尸首,我们最多只认为老四逃得一劫,不会想到什么其他地方,”
叹了口气,石渐双目微阖,眼角竟已见一丝泪光,身旁的解明嫣连忙取过手巾,为自家相公拭泪,“可当时老石寻尸之间,见到老二身上的却是老四的衣裳,本还以为找到的是老四,没想到仔细再看看,那衣裳却有着被旁人硬穿上去的痕迹,显然……显然是有李代桃僵的嫌疑……”
“既是如此……”
听石渐这么说,邵雪芋也不由觉有疑云。刘濠与杨梃身形颇为肖似,便是自家兄弟,如果只看背影,要误认都是常有的事,若是面容毁了,要分辨出来还真是不易,光只是衣裳上一点痕迹,要假造也未免太容易了,光想靠此来误导自家兄弟,或许瞒得过旁人,但以石渐之智,岂能上这种当?
“记得二弟胸口有个印记,是与生俱来极难仿冒,莫非三弟是看到了这痕迹,才知道尸首的真实身份?否则二弟和四弟身形相仿,没看到面容,如何认得出来?”
“没有看到那印记,”
摇了摇头,微带怒意地看了全极中一眼,石渐面上竟似现出了些许老态,显然此事对他打击颇重,“尸首胸前被人用剑挖去了一块,正好就在印记之处,显是凶手用来混淆的手段……当然,光看此处仍是没法辨认尸首身份,只是故布疑阵的可能性也有。老石原本想先找杨侄女过来问问,弄清楚情况,没想到老五还是那火爆性子,这般快就动手了。”
“哼,事情明摆着的,何必多此一举?”
冷哼了一声,似对石渐优柔寡断的性子很是不满。这三哥智计过人,就是太爱力求万全,总要把事情都弄清楚了才动手,“那尸首不是老二就是老四,凶手既把衣裳都换了,又把那印记给挖了,明明就是要让我们误认,还有什么好想的?”
“在下倒有个疑问,”
似没把全极中的话放在耳里,吴羽望向石渐,“明石山庄满门俱灭,三爷如何知道当时四爷正在二爷府上作客?光只靠衣裳这线索,未免太薄弱了吧?”
“这个啊……”
似没想到吴羽竟问这种枝节小事,石渐微微一窒,缓缓地说了出来,“明石山庄虽然被灭,其实不是全部人都死在山庄里,有个庄丁负伤前来报讯,只是他伤势太重,才刚说得一句明石山庄遇袭,老二和老四正在应敌,之后便即断气,闻讯前来的老五甚至还来不及问到人呢!那时我与老五连忙率人赶去现场,只见断垣残壁,敌人早都望风而逃了。”
“那……就真是可惜了,”
叹了口气,吴羽摇了摇头,“若是能够,吴某真想向那位报讯者灵前致祭,毕竟他也是忠勇之人,拖着伤势赶往怡心园报讯,只可惜仍是功亏一篑,可惜了……”
“已经入土为安了,”
石渐吁了口气,“是明石山庄的姬炎,原来也是嫂子门下出去的。”
是姬炎?听到这话邵雪芋不由一惊,原是从栖兰山庄出去的人,她也认得的,只是那姬炎向来精滑,趋逸避劳的事干得才多,轻功也不怎么样,她怎也没想到临到大难,这人竟会拖着伤势千里报讯,简直像换了个人。只是人都死了,死者为大,邵雪芋也不会如此不长眼地胡乱评判。
“此事……仍有疑义,”
目光平缓地望向在座诸人,吴羽双目微眯,也不知在考量什么,“先后攻击本庄和明石山庄,为首者用的是“洪涛无尽”的掌势,或许可说是凶手暗地修练,好用来栽赃嫁祸。但杨四爷向来独行江湖,一人一剑之威宵小辟易,虽说高明却难免孤傲:凶手那边的人员虽说不多,却是锻炼精良,绝非临时成军,这票人马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,若真与四爷有关,平日联络或训练之间,该会有些线索,怎可能如此神秘地拉出一票精锐来?此事着实诡异……”
此人终于问到点子上了,石渐轻吁了口气,询问的目光望向全极中与邵雪芋。
全极中冷哼一声,别过了头去,邵雪芋却低头沉思,许久许久才抬起头来,艰难地点了点头,算作同意。
“此事乃威天盟中机密,便连平意侄儿也不晓得,也怪不得吴兄不知。”
石渐饮了口茶,目中泪光盈然,“威天盟其实除了栖兰山庄、明石山庄、远雄堡与我怡心园外,还有一支隐藏的力量,是由老四带领训练的影剑门,与威天盟一明一暗,作为奇袭之用,又或者有些不便由本盟出面的事也由其处理。说来若非明石山庄事变之后,怎么也联络不到影剑门之人,便到了驻扎之处也是人去楼空,我们还……我们还怀疑不上老四竟会与此事有关,实在是……实在是太过分了……”
看解明嫣轻拍着石渐的背,着意安抚,那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夫妻之间,反而颇似母亲安抚激动的儿子,若非厅中气氛,恐怕真会让人笑出来。
姬梦盈不由喟叹,石渐自幼便修练“洪涛无尽”这功夫,虽说苦修有成,掌力之雄一时无二:但这功夫太过激烈,石渐过早修练,也使得身体四肢受到过重的刺激,身形难以发育,虽已是一方之雄,模样看来仍如小儿,称雄武林的代价着实太大了。以往便因如此,姬梦盈才没有好好修练武功,毕竟这等代价,着实令人望而却步。
相较于姬梦盈还有闲心看解明嫣安抚石渐,姬平意、祝语涵等年轻一辈却都被惊讶冲昏了头。这等重要之事,自己等人竟是一毫不知,盟中长辈也真会保密,不过由此也显然可见,他们究竟花费了多少心力在这影剑门中。为了在江湖上生存,也真是好早好早就做下了准备。
不过相较于年轻人的惊讶,邵雪芋心中却更是百感交集。这影剑门虽是威天盟中的机密,但当年几次围剿段翎,虽没真的暴露出来,但以段翎之智,要说他全没发觉影剑门的存在,邵雪芋可真是不信。毕竟就连影剑门之首,杨梃的手下大将马轩,当年也曾跟段翎交过好几次手,没想到段翎竟会选这个时间点,刻意将威天盐这支实力暴露出来,真不知他心下究竟是怎么想的?
转过了头,见杨柔依面色发白,邵雪芋不由心生怜惜。杨梃这义女自幼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,毕竟杨梃未曾婚娶,大男人要带女儿可真不易,真要说起来,杨柔依与自己又或解明嫣的关系还要亲密些。
既然身为杨梃义女,影剑门之事自不可能瞒过她,只是杨柔依大概怎么也没想到,这种事竟然……竟然真的和她的义父有关!既然连石渐都这么认为了,恐怕杨梃便是那神秘莫测的真凶,影剑门也已从暗中维护武林正义的宗旨,变成他手中杀人之刀,这真相教她如何受得了?
见众人的目光,都落到了那楚楚可怜的杨柔依身上,转向自己的目光里全是责怪之意,全极中火气愈增,只是犯不着为此小事发怒,“本来本座也非不通情达理之人,若她不知老四之事,也不会为难她,碰上她的时候本座也问过她那几日的行踪,没想到无论怎么问,她却是死不开口,全不晓得为自己置辩,本座自然只好先行拿下她再为行止,你们倒说说这有什么错?”
虽说全极中说的理直气壮,但在场众人都知他向来作风,即便开口询问,也绝不像他所言那般客气,比之官家问案也不过少了官服和过堂刑具而已,除了吴羽“哦”了一声,颇有点兴趣地打量起簌簌发抖的杨柔依外,旁人望向全极中的目光竟是一点未变,气得全极中脸色紫的发红,别过头去再不肯说话,只留下侍立在后的长徒朴锺瑞、二徒金贤宇二人回瞪众人,气氛一时紧绷。
“不知那事发生之时,杨姑娘究竟身在何处?”
询问的言语出了口,见众人责怪的目光全到了自己身上,吴羽耸了耸肩,仍是一副不当大事的轻松模样,与全极中的脸红耳赤恰成对比。
“凡事总得弄个清楚,何况此事关乎杨姑娘清白,在下自是不能不问,只不过……若杨四爷与影剑门的人都已消失无踪,全五爷却还能在外头找到杨姑娘,想必这段时日杨姑娘必然不与杨四爷一路,只是事关重大,无论如何此间行踪,还得请杨姑娘稍作交代以自清,各位说是不是这道理?”
虽然是同样的问题,但出自神态平常轻松的吴羽之口,与出自全极中问案般的口吻,效果确实大大不同,只没想到杨柔依仍是抿紧了嘴不肯作声,泛白的脸上微染红晕,说不出的娇荏柔弱,全没一点侠女英风,看了只令人更加怜惜,全然不会把她和灭门凶手想到一处。
“看来……确实是有点问题,”
察颜观色,吴羽似是看出了什么,他对着面上狐疑的姬平意摇了摇手,着他不要妄动,“不过也未必是跟杨四爷有关的问题。杨姑娘既不肯跟我们这些大老爷说,不若晚些跟姬夫人与石夫人私下说说如何?有些女儿家的私房话,确实不适合让连妻子都没有的大老爷们听到,说来若与此事无关,两位夫人也知此中分寸,不会随意泄漏出去的……”
见杨柔依羞答答地点了点头,和当初被自己逼问时咬紧牙关死不开口全然像是两个不同的人,感觉自己被耍了的全极中大是恼怒,偏偏身份摆在这儿,也真不好跟个小姑娘呕气:只他对吴羽的火气却更大了许多,威天盟的结义兄弟之中,连那身段幼小犹若童子的石渐都娶了妻,只有自己和杨梃至今仍是孤家寡人。
杨梃向来高傲独行,也还罢了,自己身为远雄堡之主,却始终没个夫人,早是全极中一块心病,没想到这人边说边望自己还边偷笑,摆明了是说出来气死人的!
说来全极中也是威震一方的豪雄,又年当盛壮,本来绝不会没有姻缘,只是他气性大,又喜迁怒,一不如意便又打又骂,堡中家丁星离雨散,转换之快比之姬园过世后的栖兰山庄还要严重。
家丁已是如此,枕边人更是受不住,原先虽也曾有过妻子,但没相处个几日便下堂求去,久而久之连这么点机会都没了,身边除了徒弟之外,几乎没什么可以和他相处过十来年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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