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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马夫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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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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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夫
作者:不详
第九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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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夫不晓得该哭,还是该笑。摸摸脸,他还是笑了,虽然笑得很苦涩。

“你说的前半,我不否认。当时我确实抱着想和你同归于尽的心理。你来找我,虽然明知你是为了兵符,我还是很开心。我求你,你肯带我回来,我也知道你是为了兵符,可是我自己欺骗自己,告诉自己你仍然对我有情。可是你……

“我来京城后,你从未送我任何东西,又怎会看我寒冷,送我太子钦赐的狐皮披风?我受不了你过于做作的表现,只好和你摊开来说。

“可是,我没有向任何人泄漏你兵符被盗一事,也没有和李诚兴勾结,我甚至曾进言,让他和李老将军站在太子一边。

“我没有盗秘笈给他,也没有收他一钱银子,他这次突然离京,没有知会我一声,我什么事都不知道,我也不知道枕头中为何突然多出五万两银票。事实如此,信不信随你!”

“你说你没有向任何人泄漏,那么李诚兴又是如何知道那武功秘笈一事?太子又从何得到的消息,突然传唤奉天?”卞青仪突然开口问道。

诚兴……卞青仪!

想想就可明白的事实,马夫已经连想都不想想,“大概是我喝醉酒,不小心说漏嘴,天晓得是怎么回事,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!”

“你说这些事不是你做的,那么,那五万两银票要如何解释?你订的马车也送到了门口,秘笈又是谁盗给了李诚兴?谁会为了李诚兴,甘愿得罪正二品护国将军的奉天?”卞青仪一字一句,口齿清晰。

“你啊!”马夫怪笑,“还能有谁?你们不觉得这些事太巧?懒惰的增二突然勤快起来,而还忘了我的嘱咐,把我的枕头送去拆洗!说是我订的马车也在今天恰巧送上门!李诚兴突然离京,想找他都找不到!(看精彩成人小说上《小黄书》:https://xchina.biz)

“陷害我,可以得益的人是谁?除了你青仪,还会有别人吗?你身为他的妻子,想要偷盗他放在卧室暗墙后的秘笈,还不是轻而易举?”

“马夫,”卞青仪眼中露出可怜的神情,“没有任何人说那秘笈被放在哪里,就连我身为奉天的妻子,也不知道他的卧室里有一面暗墙。”

看着卞青仪,马夫瘪嘴勾出的尽是嘲弄,“你不知道?你怎么会不知道…”

“够了!马夫!你不觉得你太难看了吗!秘笈是你曾经送给我的,你把它盗出给别人,我也不再追究!现在你把兵符交出,带着你的银子,立刻给我滚出京城!”陆奉天暴怒。

转头看向陆奉天,马夫的笑终于有了一丝凄凉,“现在无论我怎么说,怎么解释,你也不会相信我没有做这样的事,对不对?”

“对!你曾经就向小少爷要过银子,让他向你偿还你的恩情。你还曾经因为偷盗珠宝,被判三年刑。像你这样贪婪狠心的兔二爷,什么事做不出来!”插嘴讽刺的是刘婶。

“刘婶,”马夫很想一巴掌拍死这老女人,“你和陆老爷现在旧情复发,是不是在和陆家人合伙,算计你小少爷今后的家产哪?你这种女人,爱慕虚荣、自私自利,为了你自个儿的面子和将来,硬是让小四子受罪十来年。

“你得势了,就看不起过去曾接济过你的人,甚至恨不得把他们都踩死!你这种女人将来如果有好死……”

刘婶已经给气得翻白眼,话都说不出来,心中暗骂这马夫,果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角色!

“马夫!住口!”陆奉天怒喝,“你还是不是男人!给我干脆一点好不好!”

“男人?我哪里还是男人?你不知道我是兔二爷吗?男不男、女不女,谁都瞧不起的兔二爷……你现在玩够我了,就不想要我了是不是?”索性拉下脸,马夫望着对面的男人嘿嘿笑。

“马夫,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!当年小少爷年少不懂事,现在成人的小少爷,早就厌恶和你的关系,一心想摆脱你,是你不要脸的死缠着他!当年你对小少爷的恩情,小少爷也报答过你。可你挟恩望报、贪婪异常,甚至妄想破坏小少爷夫妻感情,马夫,你简直让人恶心!”刘婶指着马夫的鼻子,厉声喝斥。

周围的仆人面面相觑,小声议论开来,各种各样难听的话语涌进马夫耳中。

马夫整整衣衫,越是想要装得不在意,就越是听得清晰。

“把兵符还我!”

“你是傻了,还是怎么的?”马夫斜眼瞅他,“如果这些事真的是我做的,你以为我会乖乖把兵符还给你?既然要对你不利,我又何必给你挣扎的机会!”

“你们听听!是不是,事情果然就是这马夫做的!他自己都承认了!”刘婶向众人叫道。

“陆奉天,你能不能让这个老女人闭嘴?还有这帮看热闹,还是干啥的,加上你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婆娘,喊他们都滚!如果你还想要兵符的话!”干脆把面子、里子都撕了,马夫说话间不再留一点客气!

“你、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!你这个人实在太过分了!”卞青仪听不下去,委屈的直跺小脚。

“哟,都不是大姑娘了,你还怕听什么难听的!对不起,我就这一粗人,实话实说,不太会形容人。你要怕听难听的,就别在暗地下乱捣鼓!你一个小女人就不怕晚上睡不着?卞太小姐,我劝你亏心事不要做太多,小心半夜鬼敲门!”

“马夫,你给我闭嘴!”陆奉天一回头,对众人喝道:“都给我出去!不叫不准进来!”

下人们连忙应是,退出院外,心中明白这上面人的私下事,还是少知道为好。

陆奉天顿了顿,对那两个妇道人家也说道:“刘婶,青仪,你们也出去。这是我和马夫的事,你们不要掺和进来。

“小少爷,这人不知道会做什么事情,你让我们留下也好……”

“哈哈!就算老子真的做什么,凭他堂堂的护国将军,还要你们两个妇道人家救?哈哈哈!笑死老子了!”马夫哈哈大笑,笑得直不起腰。

敢情他老人家在苦中作乐呢。

“刘婶,青仪你们出去。”

“是。”刘婶留下恨恨一眼,不甘心的退出。

“夫君……”卞青仪也一步三回头的,被丫鬟扶出院外。

院中只刘下陆奉天和马夫二人,两人谁也没有开口,一下子陷入寂静当中。

“你承认了又怎么样?你还想把我害得多惨?”陆奉天先打破了寂静。

“我害你?呵呵,好好,你要我承认,我就承认。然后呢,你想怎样?”马夫从角落拖来一张长木凳坐下,懒洋洋的回道。

“不想怎样,你把兵符还我,从此别让我看见你就行。”

“你当我是呆子啊?还了你兵符,你还不立刻把我宰啰一了百了!唉,今天的天气真好……”

沉默了片刻,男人开口:“我答应不杀你,你把兵符留下。”

“你不杀我,那两个婆娘也会杀我。”马夫冷笑。

“她们不会。”

“啧,你就这么肯定?哪,小四子,我想问你啊,如果那两个女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,你会不会放过她们?”马夫那架式像是在拉家常,好像忘了他现在是受审的身份。

“我不会放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人。”

“嗯嗯,不愧是我马夫的小狼崽子,果然够狠心!”笑着点头。

“我不是你马夫的什么人,你不要再幻想了!我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手法报复我,你想把我毁个彻底是不是?”陆奉天的眼光可以毒死人。

“小四子,不要这样看我……你一定明白秘笈不是我盗的,对不对?”嘴角笑得无所谓,眼中却带着希望。

“我不明白。”陆奉天生硬的打破他的幻想。

“小四……”

“住口!把兵符交出来!现在!立刻!”

“我如果说不呢?”

“你希望我死是不是?好!我就把这条命还给你!看你还怎么威胁我!”陆奉天大吼声中,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,当胸插下!

“小四子- - --”

“奉天--小少爷--”有人闻声冲了进来。

“噗!”利剑刺进马夫肉中,血花绽开。

“为什么呢?何苦要这么做?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,你又何必用死来逼我……”马夫双手握着剑身,缓缓跪倒在地。

陆奉天站着,看着他,神色复杂。

“奉天……”卞青仪见丈夫无事放下心来。

“小少爷……”刘婶看了看陆奉天,又把眼光转向跪在地上;利剑插胸的马夫。

马夫看着鲜血沿着剑身流出,一滴滴落下。

“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,我对你那么好……那么喜欢你,又怎会害你?小四子,你马大哥什么时候害过你?呵呵……兵符不在我这儿,我帮你交给了太子,否则你以为,他为什么那么相信你?甚至把宫卫和城卫都交到你手中?那日,太子知道你拿不出兵符,这才顺手推舟允了你谏言,他以为那兵符是你主动交给他的……太子答应,等他登位后,就把……兵符还给你……更大的……”

“来人!取金创药来!”陆奉天转头大喝。“你不骗我?”陆奉天低头问他。

马夫抬起头,嘴边露出一对大括弧,“你可以……向太子试探……”

金创药很快就被取来,陆奉天犹豫了一下,示意管家给马夫上药。

见管家走到身边,马夫神色间很是失望。

卞青仪非常机灵,已经暗示丫鬟绿珠去通知宰相,让宰相试探太子。

等马夫胸前的刺伤被包扎好,陆奉天对他说道:“等你伤好后,你就离开这里!我真的……不想再看见你!”

马夫手一伸,扯住陆奉天的衣袍,“相信我……我真的没有……”

陆奉天看看他,蹲下身去,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:“不管你有没有真的做,你的存在已经威胁到我和我的家庭。更何况,我已经对你完全没有性趣!我已经厌了,厌了你的身体,厌了你在床上的放浪,厌了你身上那股马粪臭!

“你的屁眼已经被我玩得松得不能再松,马夫,就算妓院里最老的妓女,都比你有看头;有玩头!你如果再待在我身边,我就让马房里的马上你。我说得出,做得到!”

一下!两下!三下!心脏被人踩到脚底,还被脚尖蹂躏了两下。

看到那人痛苦扭曲的神情,蹲在地上的男人心中,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慰。伤害他!狠狠的伤害他!谁叫他死缠着自己不放!谁叫他想把自己翻弄于股掌之中!让他痛苦!让他悲伤!谁叫他最后还是背叛了我!

抬起头,马夫像是突然清醒了许多,表情也逐渐变得正常,“我明白了……你刚才大概是故意拔剑的吧,你没有脖子,而是倒插胸口,就是为了给我冲上来的机会。我想……你恐怕连我现在身上能使出几成功力,都一清二楚。你知道我不会真的忍心让你死在我面前,所以故意用这种手段,来逼我说出兵符的下落……我现在对你来说,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,对不对?也许你甚至明白这件事有所蹊跷,但为了摆脱我,你宁愿掩住耳朵,闭上眼睛,任别人向我身上泼污水,对吗?”

男人露出冷森森的牙齿,狞然一笑,“如你所想。”

“你对我有过情吗?”

“有过。但已经消失。你已经问过我很多遍这种问题!”陆奉天皱起眉头,不喜欢他一遍又一遍问自己这个问题。

马夫闭上眼睛又睁开,拼出最后的希望,孤注一掷!

“小四子,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,那匹马,你给那匹马取名作望夫你一直都骑着它。还有你脖子上那块玉石,你也一直戴着它。告诉我,为什么?”

陆奉天单膝跪地,笑得云淡风轻,“你说这块玉石是吗?我只是觉从戴上它开始就一路顺风,所以才没有拿下来。没想到会给你误会。”

他从脖颈上摘下那枚廉价的玉石,把玉石放在食;中二指之间,大拇指放到玉石上面,三指一起使力,吧嗒一声,玉石一裂为二,随手扔了老远。

马夫眼睁睁的看着他把玉石捏碎,弃之。

陆奉天抬头对马房的人吩咐道:“去把忘夫牵来!”

马房的人不明就里,连忙跑去牵马。

“你想做什么?”意识到陆奉天要做什么,马夫从怔忡中清醒过来,挣扎着欲从地上爬起。

按住马夫,陆奉天对他笑着说道:“那匹马确实叫忘夫,不过不是期望的望,而是忘记的忘。你没有问过我,我也忘记跟你解说。”

“一开始就是?”

陆奉天顿了顿,“在我离开你半年后。”

马夫点点头,发现自己想生气却气不出来。人性本如此不是吗?他至少有半年时间曾叫那匹马作“望夫”,只是半年后,望夫变成了忘夫。

“你要把那匹马怎么样?”

“它老了,跑得不如以前快;没有以前稳,留着它又给你误会,而我又正好不需要它了,你说我会把它怎么样?”男人轻声笑。

马夫一下扑上去,紧紧抱住他,抱得那么紧,用尽全身的力量,就像没有明天。为什么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,还在一次又一次奢求期望呢!

“不要杀它,我求你!”一字一顿!深深重重!

陆奉天想推开他,反而被他抱得更紧。刘婶、卞青仪脸色变得难看。

“马夫!你给我放开!”陆奉天不客气地当胸一掌推开他,马夫被他推得踉跄四步,一屁股坐倒在地,胸前包扎用的白布渐渐渗出血来。

坐在地上,呆呆的望着那人,第一次觉得他很陌生。

原来这人早已不是我的小四子……马夫其实早就明白,却要一次又一次的佐证,也许是因为人必须要有希望,才能活得下去吧。

马夫整张脸一下子变得沧桑、萎顿许多,像是忽然老了十岁,深深的疲累清楚地映在脸上。

“你真的想斩断一切,连一点点幻想的余地都不给我留么……你是不是觉得,我从头到尾都很可笑?觉得我很下贱?一个大男人,明知你无意,却还死缠着你不放……如果不是我这样这样这样喜欢你!”

马夫狠狠地击打地面,一下又一下。

“你以为我不想摆出清高姿态,假装什么都不在意,甩甩手一走了之么……你以为我很想像个老窑姐儿一样,躺在床上任你摆布么,你那样对我,我也会疼啊……”

什么东西从地上飞溅起来,陆奉天突然痛恨起自己眼力太好,以至于可以清晰看见,那飞溅起的,是那人的血肉!

“我也不想这样喜欢你!我也不想啊--他娘的,老子又不是天生下作!老子又不是天生欠人干!我这样做到底算什么呢,连我自己,都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!他奶奶的!”脸上的泪,马夫笑得下巴瘪瘪的。

马夫看看靠过去、依偎在自己丈夫身边的美丽人儿,看看站在陆奉天身后,像是他母亲的刘婶,看看站在四周眼色各异的仆人。这里……没有他的位置。

他仰首望天,天空那么明朗,连一朵云都看不见,天空蓝得……寂寞。

轻叹一口气,笑得自嘲。

马夫摊摊手,血肉模糊,“你看,像我这样的人,就算想彻头彻尾做个坏角都难,反而弄得自己像个丑角。

“戏码中,我这样的人,最后要么被人解决掉,要么就是出家做和尚,一个丑陋低下的马夫,又怎能痴心妄想,和高高在上的人幸福一生?英俊杰出的男人身边站着的,永远是美丽动人的女孩,呵呵……如果我说,我现在还是放不下你,你听了是不是会很想吐?唉……”

马夫叹口气,手撑地,摇摇晃晃的站起,走到那人面前,用尽心魂痴痴的看着他。

昔日的小男孩,已经长成昂藏八尺的伟男子;当初他伸手就可以摸到的头颅,现在也要仰起头才能看到。

那跟前跟后,会在他面前傻笑、撒娇、向他说心里话的男孩,如今却用鄙视、厌恶、冷漠的眼神看着他。

那曾经贪婪他肉体的人,如今却说连看都不想看见他。他对他,已经毫无价值。

陆奉天眼中神色连闪数闪,想要避开那人的眼光,却怎么都无法把目光移开。

这个人会毁了我……这个人一定会毁了我!男人在心中疯狂大叫。

“夫君,奉天,”卞青仪抓紧丈夫的手臂,抬起头,眼中满是同情地说道:“我们让马夫留下来吧,他这样子,妾身实在看不下去,就让他留在这里,妾身……不会排斥他的。也许秘笈真的不是他所盗,我们再好好查查好么?”

陆奉天一个激灵回过神来,低头看他善良的妻,勾出一微笑,“你呀,就是心软。我去他那里,你哭得梨花带雨似的,现在反过来可怜他。你放心,我不会让他就这么离开,最少也会等到他伤势完全好以后。”

“奉天,你说什么呀,人家什么时候哭得……”卞青仪不依的扭起身子。

“陆夫人。”马夫微笑着轻唤。

“什么?”卞青仪抬起头来。

“啪!”一个清脆的耳光甩到那张美丽的脸孔上,嫩白的面颊顿时被血污染脏。

与此同时,“马夫!”陆奉天怒喝一声,一脚飞出,把马夫踹倒!

“呵呵,你小子不知揍过我几次,可这一脚最疼……奶奶的……”

马夫翻过身子,从地上爬起来,擦擦胸口的鞋印,擦一次没擦掉,又擦了一次,还是没有擦掉。胸口的血染了上去,想擦也擦不掉了。

男人把嘤嘤哭泣的娇柔妻子搂推怀中,面对地上,那口吐鲜血却面带微笑、伸手擦衣服的马夫,神色复杂到极点!

那匹名叫忘夫的马被牵了过来。

陆奉天头一昂,像是做下了什么最后的决定,把妻子推进刘婶的怀中,刷地抽出利剑,走到马匹身边。

马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。马夫也在看着也。

手掌轻轻抚摸爱马的颈项,男人带着残酷的目光,看向地上的马夫。

马夫颤抖着嘴唇,只能微微吐出一个“不……”字。

“不--”不知哪里来的力量,马夫整个身子飞扑而出。眼前一片血红,滚热的什么喷洒到身上,身体重重的跌落在地面上。

凄厉的马嘶萦绕在耳际,热血如泉般涌出,庞大的身体颓然倒地,一个硕大的马头骨碌碌的滚到面前。

众人惊呆,鸦雀无声。

像是有什么在脑中“绷”的一声断掉了,眼前的血红变成一片黑暗,马夫忽然咧嘴笑了笑。

看到他的笑容,不知怎的,陆奉天忽然捂住了心口。那里为什么会揪起来一样的痛?我没有后悔对不对?没有……这样做是对的,这样做,就可以彻底斩断一切!

我没有错!没有!陆奉天在心中大喊着,妄图掩盖过从心底最深处冒出的另一种呼声。

卞青仪看到丈夫冰冷的脸色,却莫名其妙的捂住胸口,凭着女人的直觉,她知道她的丈夫此时,心并不在她这儿。

也许一开始就不在她这儿……脑中突兀地冒出这样的念头,女人一下觉得周围冷飕飕的,不由自主靠近她的丈夫。

马夫笑着伸出颤抖的双手,把马头抱进怀中。他的嘴唇也在颤抖,像是在克制什么,又像是想发泄什么,可是最终他什么也没做,只是流着泪笑着。

马夫温柔的、小心的抚摸着那颗大大的脑袋,泪一滴滴,滴下。

那只黑溜溜的大眼睛,似乎映出他眼中的不信和伤心--这是一双和他相同的眼睛。泪滴进马眼中,又从马眼中流了出来,看起来,就好像马儿也在流泪一样。

倾尽所有柔情般的,爱抚着这颗大脑袋,就好像在摸着断头的自己,周围的一切已经映不进眼中。所有的感情旋转着,沉淀又沉淀……

“嘿嘿……”马夫一下又一下断续的笑着。

亲昵的弹弹马儿的脑袋,马夫嘲笑道:“睁这么大眼睛做什么呢,睡不着么?呵呵,我也睡不着,每夜每夜……你在等谁呢,是不是也在等你心里头那个人?明知他不会来,还睁大了眼睛等啊等……不用等他了,我哄你睡觉好不好?睡吧,睡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……”

有人从他身边走过,一个、两个、三个……直到院中再无一人。

“……你为什么还不睡?为什么……”

我又为什么还不能放弃?为什么?

为什么越想得到的,就越得不到……越是得不到,就越想得到?

而送上门的,却轻易的被人抛弃……哈!

也不知过了多,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

陆将军的卧室中。

“奉天,你在想什么?”卞青仪想上前抚慰他。

“没什么,你去睡吧。”陆奉天头也不回。

“奉天……我们是夫妻,为什么要分房睡?”卞青仪忍不住问道。

世人只看到表面上陆奉天对她的关怀爱怜,可是谁又看过关起房门后,丈夫对她的冷淡态度?以为是那个人的关系,可是为什么现在那个人已经被她解决,她还是和她丈夫隔了不只一座山?

“让我们各有各的卧室不好么?青仪,我累了,你也早点歇息吧。”陆奉天暗示她可以离开了。

卞青仪笑的苦涩,“我不是什么事都不懂的内阁闺秀,奉天,你在后悔对吗?你在后悔对那个人……”

“闭嘴!”陆奉天一拍桌面,腾地站起。“绿珠!进来扶夫人回房歇息!”男人对门外喝道。

“奉天,你不要忘了,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!”卞青仪终于夫了仪态。

深吸一口气,陆奉天露出笑容,摸摸妻子的脸,柔声道:“我没有忘。只是我今日心情不好,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好么?嗯?听话。”

“奉天,我不是有意要跟你闹脾气,我只是……”

“梆梆梆!偏院走水了--快救火啊--”负责巡逻的家丁在外敲起梆子,急切的大喊。

“快来人救火啊!偏院走水了!”整个将军府顿时慌乱起来。

“砰!”陆奉天一把推开房门。

只见靠近西侧的偏院燃起了大火,熊熊火光很快就点燃了西边黑暗的天际。那火烧得如此快、如此烈,绝对不像是偶然失火的情形。

“马夫……不!马夫--”陆奉天几乎连想都没有想。

一声大叫,一道身影腾空,如风驰电闪,一下子就消失不见。

“奉天……奉天!你回来!”

府里的家丁还算训练有素,在管家陆大参的安排下,急忙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救火的行动。

“有没有人逃出来!”

“没有,啊,爷,您也来了。”管家连忙行礼。“这火不像是失火,倒像是……咳……有人有意纵火。

“爷,依小的看,这偏院是救不下来了,小的吩咐众人,尽量把四周地面浇湿、把易燃物都挪开,今天万幸没有风,只要等这偏院烧尽,也不用担心火会蔓延开。您看这样可好?”

一股浓郁的烤肉香味从火场中传来。

“那匹马大概已经被烤熟了……”有人小声嘀咕。

“是呀,不知道那个兔二爷是不是也被烤熟了。嘻嘻!”

管家偷偷瞄了陆奉天一眼,这一瞄,顿时把他吓得打了个寒颤。

离二月初二那天已经过去很久了。那座被烧尽的偏院,如今也已变成花园的一部分。陆奉天在偏院的某个角落找了很久,终于找到他想找的东西。

二月底,三皇子因刺杀太子不遂,被贬为平民,流放荒原。

三月初,大皇子逼宫不成,被赐死。

四月,皇帝驾崩,太子登基,国号崇元。陆奉天收回兵符,被封为正一品护国大将军。剔威大将军告老还乡,其兵权一半被皇帝收回,一半被赐予陆奉天。

陆奉天风头之健,一时甚至赛过两朝元老的宰相卞腾云。不用说,逢迎拍马、妒恨心嫉之人亦随之大增。

陆奉天很聪明,他虽年轻,却知道如何韬光养晦,避免锋芒过盛,偶尔做些不伤大雅的傻事、笨事,却绝不做错事,让刚登基、想要大清君侧的皇帝放心。

陆奉天明白,古来成功的皇帝有两种,一种是自己睿智如海,一手掌控朝中大权;一种是在朝中,故意培植出两股相差不多的势力,让他们互相牵制。

而太子就是后者。

太子登基后,李家的势力必然会大大减弱,宰相的地位势力不变,那么太子就需要一股可以和卞腾云抗争的势力,但表面上又要维持微妙的平衡,作为宰相女婿的他,自然就成了最佳人选,只要他做到对太子忠心不二。

他先是让太子知道他的能力,比如对太子的忠心、办事能力强、嘴巴紧等方面。然后再通过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,让太子知道他是个没有野心、不会有什么想挑战皇权有一番大作为的人。自然他的前程也就亨通无阻!

虽然现在的陆奉天,已是要什么有什么,就差能呼风唤雨,可是他私下的生活,并不如表面上光鲜。

首先他做噩梦,几乎每夜每夜的做。梦中,他总是能看到那人,血迹斑斑的抱着马头,听到那人口中的轻哼,闻到那股他死都忘不掉的烤肉味道。

其次,就是他身上突然冒出来的小块斑疮。

身上的斑疮,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冒出来的,刚开始只有一小块,他也没在意,不痛不痒,涂了一点膏药就算。

后来变成了一小片,而且开始流黄水,看起来很恶心,他就去看了大夫,大夫说没多大关系,只是普通恶疮,给他配了方药,又给了自制的软膏。

可是,药喝了一个月也不见好,不但如此,到了五月,身上的斑疮已经爬满了整个背部,流出的黄水也是奇臭无比,弄得陆奉天只好暂时告病不上朝。

到了五月中旬,背部的斑疮不但流黄水,还开始发痒,痒得越来越厉害,痒得陆奉天忍不住伸手去挠,这一挠可就坏了,斑疮破掉,背部的肌肤开始溃烂,还慢慢蔓延到浑身上下。

陆奉天慌了。皇帝闻知后,也特赐了御医,去为心腹爱卿治疗。

“这不是恶疮,这是毒疮,而且极为罕见。这毒疮叫人头疮,你们看这毒疮的样子,是不是很像一张人脸?”御医杨德贤指指陆奉天身上的毒疮,对站在一旁的卞青仪和刘婶说道。

刘婶点点头,卞青仪想用秀帕捂住口鼻又不好意思,探头看了看又缩了回去,那疮实在太恶心了!

“吴大夫为什么一开始会没有看出来?”陆奉天趴在床上冷静地问。

叹息一声,杨御医解释道:“这人面疮之所以难解,就在于一开始,它的状况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恶疮,一旦错过初期的治疗,等它发展成人脸的样子,就不再容易治愈。

“如果它开始变得挠痒难耐,也就是人面疮的毒性深入体内的表示。这时,已经不是普通的方法就可以治愈的了。”

“杨御医,请你一定要治好奉天,不管付出什么代价!”卞青仪急切地说道。

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,杨御医犹豫了一会儿,“这……法子说难不难,却相当伤天害理。我身为医者实在……”

“杨御医!”卞青仪和刘婶齐喊。

陆奉天坐起身,用衣衫遮掩住丑陋的身体,平声道:“如果实在没办法,那就算了。杨御医,我想知道这人面疮今后会变成怎样?”

杨御医闻言有点惊奇,看了陆奉天半天,这才说道:“过了瘙痒期,这人面疮就会遍布全身,每到夏日都会流脓不止,奇臭无比。但在瘙痒期中,千万不能挠痒,否抓破人面疮,肌肤只有溃烂一途。”

“有没有止痒的药物?”

“有,但是不太见效。”

“这人面疮,除了难看、流脓、奇臭、溃烂以外,可影响生命?”

“影响生命则不会。但因为这人面疮过于恶毒,很多人因为无法忍受而自避山林,或……也有。”杨御医沉重的说明道。

“杨御医,您倒是说说那是什么法子,好不好?您怎能让奉天一直这样下去?而且他是怎么才会得上这人面疮的?”卞青仪又急又不安。如果陆奉天一生如此,那她的一生不也就完了?

“这人面疮,本来是西域一带马身上的皮肤病,后来也不知怎么的,大概是随着战俘等传进了中原,后来就有人患上了它。也有人说这是苗疆的巫咒,用来下在自己仇人身上。

“具体到底怎样,我也不知。大概是陆将军的仇家给他下的种子,比如在内衣上涂上人面疮的脓乐之类,也有可能是无意间传上的。这个很难判别。”

“杨御医,皇上请你来,不是让你来解释人面疮是什么东西,而是希望你能治愈护国大将军的!”卞青仪微怒道。

“青仪,杨御医不说,自然有杨御医的难处你就不要为难人家了。杨御医,麻烦你给我开些止痒的药,等会儿我让管家送你回宫。”陆奉天站起身来。

杨御医摇头叹息两声,提笔开下方子,顺便嘱咐陆奉天,多去寻些强烈的熏香,否则到了盛夏,他人就不能出门了。

出门时,杨御医思虑再三,还是说了治愈人面疮的方法。

“治愈人面疮只有一个法子,就是过人。”

“过人?”陆奉天皱眉。

“是,过人。人面疮没有治愈的方子,只有把它过给别人。而且过人的法子只有房事一途。我想,你大概也不会把这身毒疮,过给你千娇百媚的妻子,而你妻子愿不愿意,也是个问题,所以,这人除了买,也别无他法。所以我说,这是个伤天害理的缺德方法。

“陆将军,陆夫人,治疗的法子我已说出,至于到底怎么办,就任凭二位处置。下官告辞。”杨御医说完,抱拳离去。

眼看自己的妻子追上杨御医,似乎询问了什么,陆奉天站在卧房里,若有所思的冷笑了一下。

“杨御医。”

“陆夫人。”杨御医拱手。

踌躇了半天,卞青仪还是开口问道:“杨御医,请问这人面疮可会传染?平时可要注意些什么?”

杨御医了然一笑,“平时注意清洁,不见风最好。至于会不会传染,只要不行房事、不把破掉的脓浆沾上身,便无大碍。”

“那如果以前……”卞青仪毕竟是妇道人家,有点口齿难开。

“照陆将军目前的情形来看,人面疮已发展到后期,如果夫人也传染上了,应该早已有征兆。至今不见,陆夫人就不必担心。”

杨御医心中奇怪,这二位郎才女貌,竟然两三个月无房事,也是怪事一件嘛。他人帐内事,也不是他这个外人可以道的,不过这天仙也似的陆夫人,能逃过一劫,也算幸事。

一切就如杨御医所说,进入六月后,陆奉天三尺之内已是臭不可闻,就是加再多熏香也不济事。

卞青仪每见丈夫一次,必大吐一次,情况之厉害只得见医,结果陆将军府有了意外之喜--陆夫人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。

六月底,陆府贴出告示,如有人能治愈人面疮者,赏银五千两。

一个月过后,无人揭榜。

陆府只得再贴告示,愿出五千两买一普通女好,并在陆奉天的要求下,加上了治愈人面疮的详细方法及后果,并指明一定要卖身者完全出于自愿。

所以,虽有那贪图赏银的父母或人贩子,但卖身者在看了浑身溃烂的陆奉天本人后,真心想过身者并无一人。将军府反而藉此机会救了不少苦命女子,为陆奉天博来善人的美名,这个倒成了陆奉天的意外所得。

日子就这样一日拖过一日。到了八月,陆奉天已不再上朝,有要事就请人传呈上去,每日里着布满熏香的黑衫,坐在家中处理公事。

“夫君。”卞青仪挺着大肚子,在丫鬟的搀扶下出现在书房门口。

陆奉天抬起头,向门口望去。

卞青仪不自在的偏过脸。那张俊伟的面孔,如今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。前来卖身的女子在看到陆奉天的面孔后,昏过去的人也有。

“有事么?”

“妾身想问夫君,宫里头有帖子来,夫君去么?说是桂花宴。”

“不去。”陆奉天冷淡的回了一声,低下头去继续批写公文。

“夫君……”

“尚有何事?”

“又有人送女儿过来,想问夫君要不要过去看看?”

“他女儿是自愿的么?”

卞青仪沉默了。看到陆奉天现在这个鬼样,想到要和这样的人春风一度,想到自己以后也变成这样,任是哪个再丑的女子也不愿哪!

“夫君,妾身认为,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,为什么一定要卖身者自愿呢,既然付了银两,哪怕是用药把她……”

“如果换了你呢?”陆奉天头也不抬的淡淡地问。

卞青仪说不出话了,站了一会儿,实在忍受不了房中传来的异样臭味,福了一福,转身离开。

等卞青仪走远,陆奉天才抬头看向她的背影。

他很想问她,我是你的丈夫,如果你爱我,你可愿意为我过身?

但是,他始终没有问出口,因为他明白,这世上只为自己着想的人太多,换了他,他也不愿。

如果是马夫……摇摇头,他禁止自己去想这个问题。

可越是禁止,他就越是会去这样想,如果是马夫,他一定会……

八月十七日,陆奉天不用下人侍候,独自清理完身体后,躺在凉席上,眼望帐顶。他已经受够了下人的异样目光,一副想吐不吐、想掩鼻又不掩鼻的样子。

“马夫……这是你给我的惩罚吗?”陆奉天勾起嘴角笑了笑。

他不想在京城买人过身,自然有他的打算。但同时,他几乎是自我折磨的,也把它当作是那人对他的惩罚。只有这样想,他才不会在想到瘪嘴男人时,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。

桌上四五个香炉香烟缭绕,熏得整个卧室里充满了浓郁的檀香味,但就是这样,也无法掩盖住来自他身上的溃烂腐臭。

在这样怪异刺鼻的味道中,陆奉天渐渐沉入了梦乡。

梦中,他又看到了那个人,不过这次那个人并没有血迹斑斑的抱着马头,在他耳边哼唱。

他看到那个人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他,嘴角是他熟悉的温柔笑意,那两个深深的括弧渐渐向他靠近……

温暖厚实的嘴唇吻上了他,接着,几乎是用一种珍惜的态度吻遍了他的全身。

久未云雨的身体燃烧了,激烈的热狂像是要把那个人整个吞噬!耳边的呻吟,包里他的火热,柔情的亲吻,让他分不清这到底是梦,还是现实……

“马夫……”

早上醒来,陆奉天觉得自己昨晚似乎叫了马夫的名字,床上的凌乱、身体的舒畅、梦中的激狂,如果不是床上的落红,他都快以为昨晚和他上床的就是马夫。

陆奉天起身穿上鞋子,走到香炉边,一个个嗅过去,终于在左边第二个香炉中,发现了不同于其他檀香的味道。

“叫夫人等下到书房来找我!”陆奉天对外面侍候早起的下人命令道。

“夫君,你找我?”卞青仪轻敲门扉。

“你好像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。”

“夫君,妾身不明白……”

“不明白?”陆奉天盯住她的眼睛。

“妾身真的……”卞青仪不由自主地背过身去。

“小少爷,是老身我换了您香炉里的檀香。”门外突然响起刘婶的声音。

“够了!人呢?”陆奉天不耐烦地挥手。

“您说那个女子么,老身已经妥善处理,不用小少爷担心。”刘婶看了卞青仪一眼,张口回道。

“刘婶,以后府里的任何事,我都不希望看见你插手,如果你想搬过去和那一家子住的话,那又另当别论。”

“小少爷!”刘婶慌乱起来。

“下去。和青仪一起。”陆奉天再次挥手,表示不想再谈。

卞青仪深深看了一眼刘婶,眼光中充满歉意。刘婶轻叹一声,和卞青仪一起离开书房。

两日后,经杨御医确诊,证明人面疮毒确实已经拔光,给陆奉天配了些舒血生肌、去疤养颜的药膏灵液,告诉他只要不间断的涂一个月,身上的人面疮疤痕就会退光,就算有些痕迹也不会很明显。

陆奉天又开始每天上早朝,上完早朝出门忙他的公事,忙完公事偶尔去应酬一番,回家后就是练武又练武,直到累得不行,倒头就睡。

过了那天,他就从没想过那个为他过身的女子下场如何,不管她是不是自愿,这件事、这人已经跟他毫无关系了。

而经过此事,他对妻子卞青仪的态度也越发冷淡。加上他本身势力的巩固,对宰相卞腾云也不如以往一般买帐。

崇元元年十二月底,卞青仪给陆奉天添了一个左手腕上长了三颗血痣的大胖小子,据看相的说,这乃聚宝痣,此子将来必会富甲一方。

卞、刘高兴异常,身为父亲的陆奉天却反应冷淡。在他看来,能不能富甲一方,得靠自己的能力与手腕,跟痣长什么样屁关系都没有!

第二年开春,皇帝把陆奉天派往北域,镇守边疆,妻儿留于京中。

就在陆奉天在边疆,为巩固己身势力、为功利汲汲而营时,京中突然传来百里加急的家书,曰:儿被人盗。

后 陆奉天镇守及开拓边疆有功,奉旨回京,虽四处贴赏银寻找爱儿,却经年未见下落。

卞青仪虽然还想再要一个孩儿,陆奉天却不再和她同房,回京不久,就开始经常寻花宿柳,致使和卞宰相的关系越来越微妙。

皇帝见此情形大喜,加上陆奉天主动呈上兵权一半,更让皇帝对其放心。倒是卞宰相树大昭风,弄得皇帝很想让他告老还乡,另外培植一股势力。

陆奉天回京后不久,李诚兴也奉旨回京,被封为二品虎威将军。

一听李诚兴回京,陆奉天很快就找了藉口,寻麻烦去也。

校场上,两人说是切磋武艺,结果打得昏天暗地。两个人互相都像和对方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,红了眼睛,尽朝对方要命的地方招呼。弄得校场上的军众提心吊胆,就怕两位位高权重的将军有什么万一。

互相过了三百来招,可能李诚兴练秘笈上的功夫毕竟时间还短,加上对方他的一招一式都很了解,而且陆奉天这两年显然也没有白混,一身功力更见精厉,三百招过后,李诚兴已只有招架之力,毫无还手之功。

偏偏陆奉天生性恶劣,明知对方不是自己对手,不但不手下留情,反而变着法子让李诚兴出丑。一会儿把他的发带挑断,让他披头散发,一会身儿把他外袍划破,一会儿逼着他不停翻跟头,就是不给他致命一击。

李诚兴给他气得破口大骂:“你他娘的天生就不是东西!有你这么比武的吗?要么就爽快地给老子一刀!拼命耍老子好玩吗?你他奶奶的……混帐加三级!”

“不错嘛,他那几句口头禅都给你学全了!怎么没见着他跟你一起回来!”陆奉天脱口回出,说出口了就开始后悔。

“哪个他,你爹啊!”李诚兴一时没反应过来,狠狠摔了一个跟头,这下子丢脸可丢大了,索性刀一扔,不打了!“奶奶的,老子打不过你,不打了!回去抱媳妇去!”李诚兴气咻咻的说走就走。

那帮军众有跟他时间长的,知道他个性,一起笑了起来。

陆奉天见他认输,也不好继续羞辱他,把长剑归鞘,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:“他不是把我的武功秘笈偷给你了么,怎么也不见你有一点长进,该不会是你这两年都耗在床上了吧!”

李诚兴闻听此言,回转头来,用一种古怪又不屑的神色,看了看更添俊朗风采的陆奉天。

“怎么,你小子吃醋啊!哼!你想知道,老子就不告诉你!”

“我想知道什么?我又没问他的下落!”陆奉天冷哼。

“噢--”长长的噢了一声,“原来你小子是想知道他的下落啊,我还以为你想知道,他有没有跟我上床呢!不好意思,这个老子也不会告诉你!哈哈!”

“谁说我想知道了!”话一出口,陆奉天就开始后悔。

“你不想知道啊?那就不要三番五次提他啊!哈哈!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是个傻蛋!”声落,李诚兴像扳回了一局,发冠也不束,就这样乐得哈哈大笑,扬长而去。

陆奉天望着李诚兴的背影,紧紧握起拳头,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:我不想知道他的下落,一点都不想!

放过陆奉天这边暂时不谈,且说说九江郡,流泗镇,江边的小屋里住了这么一对父子。

爹叫马夫,儿叫马蛋儿。

爹有一张瘪嘴,笑起来嘴边就有一对大括弧,年约二十八九、三十岁,为人世故又厚道,遛得一手好马,谁家里的牛马有病,都会免费过去看看,且不收人药费,在流泗镇相当有人缘,就是一张脸坑坑巴巴怪吓人的。

小马蛋儿可就比他爹漂亮多了,才三岁的孩子,谁见谁喜,长得粉嫩嫩、肥嘟嘟,一看到他爹,就伸长两手要抱抱。

父子俩的感情好得让人眼红!

“阿爹,阿爹!”马蛋儿穿着开当蛼,小屁股撅得半天高,奶声奶气的叫他阿爹,一边叫,还一边挥着嫩乎乎的小手,趴在地上,也不知道又找到什么好东西。

他爹正忙着在院中给葡萄搭架子,听见儿子叫,连忙回头。

这马夫也奇怪,大夏天的,却从头到脚包了一层黑斗篷。

“乖蛋儿,你又找到啥啦?”他爹乐呵呵的问。

“老楚……洞。”马蛋儿吐音不清的叫。

“老鼠?”他爹吓了一跳,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,快步走到儿子身边。“快让爹看看,别给老鼠咬着啰!”马夫一把搂起儿子,拍拍他的小屁股,让他挂在自己手臂上。

马蛋儿抱着他爹的手臂,一个劲儿的踢他那两只肥肥的小脚丫,兴奋的直叫:“老楚!老楚!蛋蛋要掏老楚洞!”

可怜马夫阿爹弯着身子,瞪大眼睛找了半天,就是没找着哪有老鼠洞,顺着他儿子藕节似的小手臂,这才发现……那儿确实有个洞,不过……

“蛋儿呀,你不觉得这洞小了一点?”他爹冲着他直乐。

马蛋儿还在叫:“洞!掏老楚洞洞!”

敢情是他爹上次带他去山上掏山鼠洞,掏出兴趣来了!

“这不是老鼠洞,这是蚂蚁洞,地上爬的黑黑的,小小的就是蚂蚁,不是老鼠哦。”

“老楚!”蛋儿一口咬定!

“你这小混蛋,比你娘还倔!世上有这么小的老鼠么?”

马夫哭笑不得,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,让小蛋儿坐在大腿上,从地上拈起一只蚂蚁,放到手掌上,送到他面前。

“你看,蚂蚁很小,老鼠要比它大很多,而且老鼠身上还有毛,蚂蚁没有哦。”做爹爹的详细解释老鼠与蚂蚁的不同。

马蛋儿一只大眼睛骨碌碌的转来转去,揪揪自己的小辫子,瞅瞅爹爹手掌上的蚂蚁,点点头,若有所悟,“老楚是蛋蛋!”随即还举一反三,“阿爹也是,阿娘也是。”

马夫呛了一下,摸摸他儿子的小脸蛋,笑着摇头,“蛋儿不是老鼠,蛋儿是爹的心肝小宝贝。爹也不是,你娘也不是。”

马蛋儿好奇地去捏蚂蚁,没捏着,让蚂蚁爬啊爬,爬到他手背上了,吓得小蛋儿拼命甩手!

“阿爹阿爹!蚂蚁咬蛋蛋!哇阿--”三岁小娃儿放声大哭。

马夫一边哄他,一边笑着把蚂蚁从儿子手臂上弹飞。

小孩子哭得快,笑得也快,不一会儿,“阿爹,”被老爹哄开心的马蛋儿,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,皮皮地拱进他爹怀里,手指玩着斗篷上的布带,仰头看他爹,“阿娘来吃饭饭?”

马夫对儿子的童言童语相当了解,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,疼疼他的小脸蛋,放柔声音道:“你娘今天也不能来陪蛋蛋一起吃饭,你娘很忙,在离这儿很远很远的京城。你想娘了吗?”

马蛋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,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。可能在他的小心眼儿里面,只要有他爹,娘要不要都无所谓吧。

“阿娘肥肥?”

“噗哧!”一声,马夫笑了出来,知道儿子可能联想到镇东头大柱儿的娘了。

“你娘啊,一点也不肥,长得是又俊又高,比阿爹还高。爹床头那张画像就是你娘,你忘了么?”

“嗯……”马蛋儿含着手指傻乎乎的笑。“蛋蛋饿……吃葡萄!”

“葡萄还没熟呢,青得酸牙。”

马夫觉得,他搞不清小蛋儿的脑袋里在想什么,刚才想这个,一会儿又要那个了。

是不是小孩子都是这样呢?做老爹的幸福的感叹。

“嗯--蛋蛋要嘛!”小蛋儿一个劲的,在他爹怀里扭他胖嘟嘟的小身子。

“我们吃粥好不好?”

“不好!”

“好!”

“不好!葡萄!蛋蛋要葡萄!”葡萄葡萄一连嚷了好多遍。

马夫无奈的叹口气,点点他软软的小鼻头,“好,爹摘给你吃,等下酸牙可不准哭鼻子。”说再多也没用,只好酸他一次,下次他就不敢要了。嘿嘿!

正当小东西兴高采烈的,把又青又小的葡萄往嘴里塞时--“马兄弟,你上次要的药膏,顺路就给你送来了!怎了,和儿子在玩呢!”随着声音,院门外走进一瘦高的中年男子。

“是老张哪,真麻烦你了,还让你这个大郎中亲自送来。”马夫抬头看清来人笑道。

“不麻烦,不麻烦,我这……”

“呸呸!哇啊!”小蛋儿又开始张嘴哇哇大哭。

“小蛋儿怎么啦,怎哭成这样?”张姓郎中说着靠了过来。

“呵呵,没什么,吃了酸葡萄罢了。这次吃了,下次他就不会想吃了。”马夫笑着低头哄儿子,帮他把嘴里的酸葡萄渣全部掏出来。

张郎中一听也笑了,伸手拍拍马蛋儿的小脑袋瓜儿,弯下腰笑咪咪的说:“不哭不哭,叔叔给你好吃的,来,把手伸出来。”说着,从怀里掏出一包小点心。

马蛋儿不哭了,抬起头先看看他爹爹,又看看那个摆着小点心的方巾,再抬头看他爹,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尽是期盼。

马夫给他那馋样儿逗笑了,“好了,别再看了,想吃就谢谢张大叔。”

马蛋儿一听,立刻回头对张郎中甜甜腻腻的叫了一声:“谢谢张大叔!”说完,就伸出小手去抓点心,一双手抓不下,又伸出另一双手,两只胖嘟嘟的小手抓得满满。

张郎中瞅着小东西的小手腕,咧嘴笑。

马蛋儿瞅瞅自己的左手和右手,考虑了一下,把左手里的小糕点送到爹爹嘴边,“阿爹,吃!”

“乖!”马夫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。

“呵呵,小马蛋儿还真乖,当年看你抱他回来也只有猫仔大,如今一贬眼也会叫爹、心疼爹了。”张郎中感叹道。

“是啊,他娘去世得早。从小就没奶水,全靠米粥养大。想想看,还真不容易。”马夫眯起眼睛,看小东西怎样吃手里的东西。

只见小马蛋儿先把左手的小糕点,放到他爹的另一只大腿上,然后把右手里抓的糕点分一块出来拿着,剩下的那块立刻就往嘴里填。

看得马夫一个劲儿乐。

两个大人又闲话了几句家常,张郎中低头逗了一下小马蛋儿,也就离开了。

这天早上刚睁眼,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,马夫摸摸鼻子,心下有点不妙的感觉。

看看身旁捏着小拳头、睡得像只翻肚皮青蛙的宝贝儿子,马夫柔柔的笑了,什么不安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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