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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马夫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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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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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夫
作者:不详
第十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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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马蛋儿踢到一旁的小被子,重新盖到他的小肚子上,替他擦擦淌出来的口水,抬头就看到床头墙壁上的美人,正对他很纯真的笑,笑得左脸露出一个小酒窝,深深的,可以醉死人。

三年多了呀……自己也已经三十一岁了。

从十七岁遇到那个人开始,到现在已过了十四年。

十四年,自己应该最辉煌的岁月,六年心血喂大一匹狼崽,换得三年坐牢、三年悲哀,只有最后的这两年,有了小马蛋儿陪伴的这两年,他才又才了“生”的感觉。

二十七八外表的他,心境却已如七十的老人,如果不是眼前的小娃儿,他恐怕早就支持不下去。

两年相依相守,马蛋儿对他来说,已经不再单纯是那人不在的慰藉,可以说,小蛋儿已经是他目前全部的精神支柱,有了这娃儿,他才又有了向命运挑战的勇气。

当小蛋儿奶声奶气,第一次叫他“阿爹”的时候,他哭得不能自已!一个满脸坑巴的男人,号啕大哭的样子实在很丑,但小蛋儿却从未被爹爹的脸吓倒过,相反还会抱着他爹的丑脸亲个不停。

“阿爹--”小东西揉揉眼睛,人还没完全醒来,嘴里已嗲嗲的先叫老爹了。

“怎了?”马夫回过神来。

“唔唔……”小蛋儿不舒服的踢踢小被子,有点不好意思看他爹的样子。(看精彩成人小说上《小黄书》:https://xchina.biz)

“你不会又尿床上了吧?”老爹苦笑着,伸手去摸,这一模,苦笑得更厉害。

“嘿……阿爹……”马蛋儿含着手指,骨碌一下,从小被子里滚了出来,面朝墙里不肯回头了。

“哈哈!你这小东西也知道害羞了啊!哈哈!起来吧,起来和老爹一起洗床单!”

父子二人一大一小,蹲在井边漱口洗脸,洗漱完毕,老爹忙着洗床单,儿子忙着帮倒忙,弄到后来,马夫干脆把小蛋儿一起揣盆里洗了。光溜溜的小蛋儿坐在大木盆里,嚣张的咯咯笑,拍起水花把他老爹弄了个浑身湿!

总算把床单洗完,把小调皮搞定,看看膏药已经不多,马夫抱起小蛋儿,准备去张郎中那里拿点药回来。

陆奉天看着眼前的人,神色间明显带了一丝不屑。

“你说你看到一个大约三岁多的孩子,左手腕上有三颗血痣,于是就想到你曾经看到我府贴出的寻子告示,想到那个孩很有可能是我府丢失的,便来这里通风报信是么?”

这是第几个?这两年不断有人上门说是看到有这样的孩子,结果没有一个是正确的。大多数人都是想来骗赏金,还有人竟荒唐到,把自己的孩子当作将军府丢失的孩子送过来。

“是。小的亲眼看见,那个娃儿左手腕上,确实有三颗血痣,且正好形成三角形。”张郎中头也不抬的小心翼翼回答。

听到这里,坐在陆奉天一边的卞青仪脸上一喜,探出身子。

“你说得不错,我那孩子也是手腕上有三颗血痣,且正好形成三角形。那孩子现在在哪里?过得可好?”

“禀陆夫人,那娃儿现在九江郡,一个名叫流泗镇的小镇上,养他的人看样子对他还不错。”

“你说什么?流泗滇?”陆奉天突然打断张郎中的话。

“是,小的说的就是流泗镇。将军爷也知道这个小地方么?”

张郎中偷偷地抬起头,瞥了一眼传说中的陆大将军。

见他脸上若有所思,后像是想到什么,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,竟飘出了一说不出是什么韵味的笑意。

确实,陆奉天想起了在那江边小屋过的那几天。

见大将军不再问,张郎中继续说道:“养那娃儿的人叫马夫,光棍一个,前两年忽然就从外面……”

“马夫?”夫妇二人同时站了起来,只是一个像是惊喜又像是困惑,一个却是完完全全的惊怒!

张郎中吃了一惊,张大嘴巴看向将军夫妇二人。

时间过得很快,转瞬间就到了葡萄成熟的季节。

自从半个月前,小马蛋儿就每天守在葡萄架下,防止镇上其他的孩子来偷葡萄。才三岁多一点的孩子,就精得像个鬼似的!加上他爹从他会走路起,就开始教他打拳,镇上比他大三四岁的孩子,还不一定能打得过他。

在半人高的、竹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里,小马蛋儿有模有样的坐在小板凳上,看到远远的来了一大串人马车,好像就冲他们这屋来的,立刻全神贯注的戒备起来,捏紧小拳头,瞪大眼睛,虎头虎脑的样子特可爱。

眼看那群人马车越来越近,小家伙着慌了,爬到椅子上站起来,伸头就对屋内喊:“阿爹--”蛋蛋的葡萄!坏蛋好多啊!

“怎了怎了?”马夫匆匆忙忙的从屋里跑了出来。

马蛋儿什么都没说,紧张的虎着小脸,站在小板凳上,把小胳膊一伸,指向院外。

马夫顺着儿子所指看向院外,这一看,顿时脸色大变!一把抄起小蛋儿冲进屋内,披上斗篷,掏出床底下的一个小包里,打开后窗就跳了出去。

“阿爹?葡萄……”小蛋儿急啊,他守了好久的葡萄啊!

马夫对怀中的小东西笑笑,一边跑一边说:“等会儿我们再回去摘葡萄,现在逃命要紧!呵呵!”

“嗯?”小蛋儿歪起小脑袋,不明白逃命是什么意思。

“有坏蛋要来抓蛋蛋,把蛋蛋从爹爹身边抢走,所以我们要逃得远远的,让他们找不到!”

马夫根本不敢回头,只顾一个劲跑!只要让他跑到江边,那里有他准备的一条船,只要让他们坐到船上顺江而下,就能把那群骑马来的家伙暂时甩掉!

小蛋儿一听有坏蛋来抓他,连忙缩起小脑袋,钻进他爹怀里,可就在他缩头的一瞬间,让他看到了后面的什么立刻又探出头来,不仅如此,还兴奋的伸出手指,指着后方大叫道:“阿爹,是阿娘!”

马夫一听,跑得更快。

身后,马蹄声如雷,一声厉吼传来:“马夫--”

马夫跑,跑,拼命跑!江边就在眼前。

江边小船离他只有五尺!只要再加把劲……

一道身影从他头顶掠过,拦在他身前!

马夫差点收势不住撞上去。

“马夫,久违了。”陆奉天长身玉立,一脸冷然的打量面前从头包到脚的人。虽然看不见他的脸,但面前这人就算烧成灰,他也能认出他是谁!

“阿爹、阿爹!是阿娘!”小马蛋儿一看老爹不跑了,连忙从马夫怀里把头钻出来,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天,拉着他爹的衣袖兴奋的叫。

“咳!呵呵,真是好久不见了,大将军别来无恙乎?区区一介马夫,就不劳大将军问候了,就此告辞!后会无期!”说完,马夫抬脚就想往江边走。

“站住!”这一声是两个人同时发出来的,一男一女,男的是陆奉天,女的是刚下了马车的卞青仪。

“你要走可以,先把你手上的孩子让我看看!”卞情仪缓缓走到陆奉天身边,面色不善的命令道。

“呵呵,乡下小孩子,没什么值得将军夫人看的地方。再说,在下早和贵府一切关系断得干干净净,今日突然大老远的跑来,拦我马夫的路,不知为何?”马夫把马蛋儿攥得的紧紧地,说话也不再打哈哈。

“有人告诉我,你怀中这孩子的左手腕上有三颗红痣,且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,就跟我被偷的那个孩儿一模一样!”卞青仪死盯着马夫怀中的马蛋儿看,越看,那眉眼越激动。

“哟,陆夫人,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!天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有呢,何况是几颗痣,就用这个,来判断我家蛋蛋是你陆府的将军儿子,也太奇怪了吧!”马夫一边说,一边暗中寻找逃跑的机会。

“你这孩子哪里来的?”陆奉天问。

“自己生的呗!还能哪里来!”马夫回答。

“你和谁生的?你为什么没有跟在姓李的身边?”陆奉天继续问。

“还有什么好问的!先把孩子抢过来确定再说!”卞青仪已经急不可耐!恨不得一把就把马蛋儿抢到怀里来!

“阿爹,凶女人!”马蛋儿小手指啊指,抬头跟他爹汇报。

“呵呵,确实很凶。蛋儿不怕,有爹在。”马夫低头温柔的对儿子笑。

“奉天!”卞青仪急了,已经不顾丈夫的命令,转身对身后的侍卫们叫道:“你们还不去把小公子抢过来!”

侍卫们齐齐看向陆奉天。

陆奉天却在这时不知在想些什么,看着马夫出神。

卞青仪见此,一跺脚,对身后几名家丁喊道:“你们去!去把小公子抢回来!”

这几名家丁皆是卞青仪出嫁时,从宰相府带过来的心腹,当然对女主人言听计从,闻令后,齐声应是一拥上前!

马夫眼看陆奉天和侍卫们没有出手,正在侥幸还有抱着孩子逃跑的机会,却没想到那几个冲过来的家丁,竟然都是有些身手的练家子。

一个、两个他还打得过,一下子拥上来四五个,他又单手抱着孩子,又要顾及旁边最可怕的敌手,立时就开始手忙脚乱。

马蛋儿见有人突然冲上来打他爹,又是害怕又是愤怒,尖着嗓子直叫:“打!打!阿爹打他们!”

马夫心中又急又恨,这个娃儿他是死活不会放手的!这是他的命根子啊!他所有的感情,簪经转移到小蛋儿身上来,如果没有蛋儿,他也不想活了!

“你们小心点,不要伤到小公子!”卞青仪在一边尖叫。

陆奉天像是被妻子的尖叫惊醒,眼看马夫正好背对着他,当即不假思索的,一脚踢向他的腰穴。

马夫只觉身后一阵厉风,闪都来不及闪,腰间一麻,整个身子瞬间软了一下,就这么一瞬间,一个家丁冲上前来,一把夺走了他臂弯中的蛋儿!

“不--这是我的孩子,还给我!”马夫快急疯了,猛地扑上去,想要夺回蛋儿。

其他家丁哪容得他再去把孩子抢回,一起涌上来,对着马夫一顿拳打脚踢!

“阿爹--”马蛋儿见爹爹被人按在地上打,急得伸手就去抓抱他的人的眼珠子。

那个家丁没想到小小稚儿出手竟那么快,一闪之下没全闪开,眼皮子上硬是被马蛋儿抓了五条痕,一时吃不住痛,手松了一下,给马蛋儿一扭,挣脱开来。

“阿爹--”马蛋儿跌跌撞撞的,就往他爹那儿跑!

“啸儿!”卞青仪一把扑上去,抓住马蛋儿就往怀里拖,待看清他左手腕上,真有三颗恰好形成三角形的血痣后,当即抱住蛋儿放声痛哭。“我的儿啊---我是你亲娘啊!”

“不是,不是!阿爹,阿爹!”被困住手脚的蛋儿急得大叫。

“蛋儿--”马夫惨叫。

马蛋儿急了,张口就去咬面前的女人,卞青仪连忙伸手挡,小东西的手一被放开,立刻挥起小拳头就打,打得卞青仪有点招架不住。

“孩子,啸儿,我是你娘啊!”

丫鬟绿珠想把孩子接过来,比她快一步的,陆奉天把小蛋儿抄进了怀里。

“够了!孩子也到手了,放开他,我们走!”陆奉天对围着马夫狠打的家丁喝了一声,转身向马匹走去。

小马蛋儿一看是陆奉天包他,突然就不闹了,抓住陆奉天的衣领,哭兮兮的喊:“阿娘,阿爹--呜呜……”意思是想让他娘去救他爹。

陆奉天心下奇怪,小东西怎么会张口喊他娘,且一点都不陌生的样子,但小东西的话他也听不懂,任他哭,抱着他翻身上了马匹。

家丁们毕竟畏惧陆奉天,听到将军喝停,连忙一起停手,纷纷向自己的马匹走去。卞青仪也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向马车。

马夫趴在地上,一身斗篷已经被扯得粉碎,衣衫也被扯破,遮脸的面巾勉勉强强的挂在脸上,挣扎着从地上爬起,对着那群人马奋起直追!

“把蛋儿还我--那是我的孩子!我的--蛋儿!”

“阿爹--”

陆奉天皱眉,他不想看马夫那个疯狂的样子。

“陆奉天!你把孩子还给我,那是我的儿子,还给我!我求你们了!把孩子还给我,那是我的……”

马夫跌倒了又爬起来,一个劲的追!

陆奉天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停下马匹。其他人看他停下,也全都停了下来。

马夫冲上来,扑通一声跪倒在陆奉天马前,“砰砰砰!”一连给他磕了四五个响头。

此时,面前高高在上的这人,已不是他心目中的爱人,而是护国将军大老爷!他的小四子早已经不在。

“陆将军,陆大爷,求你把孩子还给我!求你把蛋儿还给我!我求你了!我给你磕头了,我求你了,你行行好,把蛋儿还给我!我求您了!”马夫伸手想去抓陆奉天的衣摆,陆奉天牵起缰绳,向后退了一步。

“陆大爷,陆将军,以前都是我不好,是我下贱,是我他娘的不是东西!求您别生气,别跟我这个低下的穷马夫过不去,求您把孩子还给我,他是我的命根子呀!我求求您了,您就可怜可怜我吧!”马夫泪早已经湿透遮脸的布巾。

“阿爹,阿爹!”马蛋儿见他爹这样,早就号啕大哭出来,一边哭一边叫他爹,推开陆奉天的怀抱,伸手要去构他爹。

卞青仪从马车里探出头来,见此情形大怒。

“好你个不要脸的马夫!你偷走我心肝儿子两年多,我没有治你罪,你竟然还敢上来要儿子!来人,给我拖到一边打!”

跟在马车后面的那几个家丁,立刻又冲了出去。

眼睁睁的看着伸手想构儿子的马夫,被几个家丁拖到江边狠打,陆奉天心中百味交杂,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!

“陆奉天,陆弃,你好狠的心!我已经再想你了,我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,你干什么又要跑来抢我的孩子、要我的命!陆奉天!”马夫已经陷入疯癫的状态。

“你们这……些狼心……狗肺的东西!把蛋儿还给……我!

“陆奉天……你要……把我逼到什么……程度你才……甘心!

“呜呜!我求……你们了!把孩子还给……我……我已经……是个废人了……没有这个……孩子……我会活……不下去,把蛋儿……还给我……”

“住手!走!”陆奉天暴喝一声,点了蛋儿的睡穴,让他昏睡了过去。

人、马、车又开始无情的移动,要把蛋儿越带越远……

伤痕累累的马夫从地上爬起,跪在地上,一步步向陆奉天膝行而去。

每跪行一步,就像是自己在自己身上又砍了一刀!曾几何时,他会需要向面前的男人如此卑颜屈膝!十三年前,第一次看见他时,又怎么会想到他和他会有今日!

面子、尊严又算什么?当你将要失去一切,当你身为父亲,失去自己最爱的孩子的时候,一切都是那么微不足道!

为了留在他身边,自己曾经给他下跪,那时自己心中还有着计划和目的,抱着忍受一切耻辱也要得到他的心情!而如今,为了自己和那孩子的将来,作为一个自私的、想要得到幸福的人,自己向那孩子原本的父亲……

冲陆奉天伸出手,马夫乞求着:“求求你,蛋儿……给我……求您了!我给您和……夫人立……长生牌位,日夜……给您们磕头,求您,把蛋儿……还给我……”陆奉天端坐马上,拒绝回头。

“陆爷,看在……我跟您睡了……那么多年的分上,把蛋儿……给我吧。您……可以和夫人和……任何人再生好多……好多的孩子,求您,把蛋儿……”

“马夫!够了!你盗我孩子多年,我没有把你入官治罪,你就应该额手称庆!不要再来纠缠了,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!”陆奉天没有回头,也能想像出马夫现在是什么样子。

“求您……陆爷……”

“走!”陆奉天高喝,人马齐齐启动。

马夫想要追上去,却再也跑不动了,勉强撑起身子,眼睁睁的看自己的命根子离自己越来越远。

他真的已经放弃了,他真的已经不再去想那人,他真的想要和蛋儿好好过上下半辈子,把他抚养成人,把自己所有的情、所有一切能给他的,都给他!

也许一开始偷那孩子回来,确实是怀有其他目的。

可如今,他已经不再这么想,人是寂寞的,也是自私的,蛋儿不会拒绝他、不会骂他、不会鄙视他,相反他比谁都依恋他、比谁都喜欢他,在蛋儿面前,他觉得自己像个人,像个快乐的人,和蛋儿在一起,他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。

一日又一日,这份情已是他唯一的支柱。傻傻的付出那么多,傻傻的做了那么多,做着可以丰收的美梦,可事实却告诉他不要再痴心妄想!

人总是有限度的,再坚强的人也会有崩溃的一天。

当他心中的希望一天比一天稀薄时,在这个孩子身上,他又找到了新的希望。可这个希望转眼间又成了他的绝望!双重的打击,终于让这个横眉冷对千夫指、拼尽一切追求所爱的人崩溃了。

他累了,真正的疲累了,不想再去奢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。他输了,彻头彻尾的输了,输了他今生的一切……

喃喃的呼唤着自己所爱的人的名字,一声又一声。

“蛋儿,小四子……没有了,什么都没有了……”挥挥手,马夫脸上出现了诡异的笑容。“哈哈……哈哈哈,没有了,什么都没有了--”像是喝醉酒的人一样,他手舞足蹈着,疯狂的大叫!

“天哪!我马夫到底做了什么孽啊!你要这样……对我!”

“小四子--”凄厉绝望的叫喊穿破了每一个人的鼓膜。

陆奉天还是忍不住回头了。

就见一个披头散发、伤痕累累、满脸满身坑坑巴巴、丑恶至极的男人,绝望至极的厉叫一声,纵身跃进了滚滚的江流中!

马夫!陆奉天整个人如被雷击中,“”一声,他清楚听到了心脏裂开的声音。当他感到有人紧紧抓住他的衣摆,这才发现他抱着孩子站在了江边。

我要做什么?像是猛地惊醒过来一样,他自问。

他看到那人回头了,他看到那人对他笑了,笑得那么纯真,就好像多少年前一样,笑着迎接他的到……

小四子,你终于回来了……我好想你……

混浊的江水迅速吞了马夫。

“小四子,过来看看我给你新买的棉袄,看合不合身。”

“噢。”陆奉天闻声转回头。

“爷,外面裁缝在等着,要给小少爷量身做冬衣。”管家陆大参又说了一遍。

“你刚才叫我什么?”

“哎?小的一直都是叫将军您为‘爷’的。”管家惶恐道。

“是吗……我知道了,等会儿就把啸儿带过去。”陆奉天挥挥手,示意他可以走了。

他又开始每天做恶梦,不但如此,他还出现幻听、幻视的现象。老是听到那人在叫他小四子,可一回头,要么是别人,要么就谁也不在。很多时候,他都以为是那人的鬼魂来找他了。

看,他又来了。就站在那棵树下,跟那天一模一样,浑身的伤痕,浑身的疮疤,一脸绝望的看着他。那身疮疤眼熟得让他想吐!

“你又来了么,你要对我说什么?你想要把啸儿带走么?还是……”想要我?

“为什么要把我的儿子抱走?为什么不和李诚兴在一起?那天晚上……是不是你?”是不是你给我过的身?你怎能对我做到这种程度,我到底有什么好……

“你别走!你要去哪里!”

“爷!将军爷!”有人大声喊他。

一个激灵,陆奉天再看那棵树下,谁都不在。

“阿娘!阿娘!”随着声声哭唧唧的呼唤,一个软绵绵的小身子冲过来,抱住了他的大腿。

回转头,弯下身,把哭闹的小东西抱进臂弯,“你又怎么了?”

“蛋蛋要阿爹,蛋蛋要阿爹!呜呜!阿娘,我要阿爹……”马蛋儿揉着眼睛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“我不是你娘,我是你爹!你娘……在那边呢。青仪,你不会哄哄他吗?每天都哭成这样!”陆奉天抱着儿子,对走廊上快步赶过来的卞青仪不满的说道。

“夫君,妾身怎么哄他都没有用啊!他现在脑子里只有那个死……”

“住口!”不想听妻子批评那人,陆奉天抱着蛋儿,转身就往客厅走。

这几天一直都睡不好,除了一闭眼就会做恶梦以外,儿子也成了他心头一件麻烦事。

这小鬼也不知怎么回事,只肯叫他阿娘,怎么教他就是不肯叫爹!一看到卞青仪就哭闹不休,又踢又咬,也不肯亲近下人,除了他,谁都不能靠身,弄得他晚上只好带着小鬼一起睡。

睡就睡吧,他还特别吵,老是缠着他,要他带他去找他阿爹,不答应就满床满地的打滚!一凶他,就扯着嗓子要爹爹,弄得全府不得安宁!

“呵呵,陆将军,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呢?那边可有不少人想跟你亲近呢。”吏部尚书梧州绕过那棵三人合抱的大树,在他身边的石椅上坐下。

“没什么,想一个人清静清静罢了。梧大人怎么也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?”陆奉天抬头带笑应酬道。

“安静嘛,那边实在太吵,唉,有李将军在的地方,永远都是那么热闹!你看他,都给人灌得七八成醉了,还在和人笑闹。”梧州大人摇摇头,像看自家子侄一样的笑道。

陆奉天不想特地探出头去看那人的嘴脸,勉强笑笑,继续低头喝闷酒。

“听说陆将军失踪两年多的孩子,找回来了?这可是可喜可贺的大事呀!怎么不见贵府设宴谢天之类?”梧州好奇的随口问。

“啊,这个……是因为孩子刚找回来,还没有适应……”

“哈哈哈!”

陆奉天随意应付的答话声,被一阵大笑打断。

“哎?李将军,你说的是真的?那后来那个兔二爷如何了?”从不远的亭阁中,传来某位官员的好奇声音。

梧州大人和陆奉天也听到了,陆奉天听到兔二爷三字,端酒杯的手停了一下。吏部大人则竖起了耳朵。

“当然是真的!我还骗你不成!”李诚兴醉醺醺的大声嚷道。

“是,是,你当然不会骗我,那你快说呀!不要吊入胃口嘛!”说话的,是和李诚兴一起从边疆回来的于从将。

“那兔二爷呀,说惨也真够惨!掏心掏肺的后果,是被人欺骗、被人玩、被人当布一样扔掉!这样也就算了啊,他还不死心,想着法子要和那人在一起,结果人家娶了如花似玉的夫人,看到又老又丑的他自然厌烦!呃!”

“哎?李将军认识那个兔二爷?”

“不认识!操!你问那么多干什么!老子不说了!”

“别、别、别!您老人家继续说,可千万别断在这儿,后来那兔二爷怎了?”

“还能怎了,那男人的婆浪看他不顺眼,暗中使鬼,弄来件事栽赃在那兔二爷身上,那男人信以为真,或者他根本就是借题发挥,就把那兔二爷放火烧死了!哈哈!真他娘的是个蠢蛋!”李诚兴乐得哈哈大笑。

“放火烧死了?这……也太残忍了吧。”

“哼!这算什么!那家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个东西!呃!”

“李大人,您不会连这个没良心的也认识吧?难道是我朝中官员?”有人猜测。

“认识,当然认识!哈哈!老子现在想起这件事就开心,那家伙精明一世,糊涂一时,还不是给个娘们耍了!啊哈哈……呃!酒呢,给老子酒……”

“将军?陆将军?”

“什么事!”不等梧州把手拍到他肩膀上,陆奉天已经警醒过来。

“没什么,你……不觉你喝酒的速度太快了些?”吏部大人神色间有点尴尬。

“……是啊。天色不早了,我也该跟候爷告辞回去了。”说着陆奉天站起身。

“陆将军,你没事吧?你的脸色……”

“没事!喝多了而巳,多谢大人关怀!”

护国将军府。将军夫人的卧室。

“啊,奉天……”看到久久没有踏入她卧房的人,突然出现在床前,刚和衣躺下的卞青仪吓了一跳。

她说不出是惊,还是喜,那个人消失了,他终于肯来自己身边了,所有的事情也终将过去……

“奉天……”美丽依旧的女子红了双颊,眼睛也变得湿润,拥被起身坐在床上。

“那个叫增二的仆人,怎么会跑到宰相府去了?”

“什么?”女子一惊,抬起头。

“他已经不在了,你总可以告诉我事实了吧。”陆奉天在笑。

看到丈夫的笑脸,女子提起的心又略微放下些。

“奉天,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。你说的事实是什么?”

“你身边那个绿珠年纪也大了,”陆奉天突然转移了话题,“我看,就由我安排把她送出府嫁人好了。”

“奉天,夫君,妾身不明白你的意思,绿珠从小跟我……”

“原来她从小就跟着你,那她后来跑到我将军府为奴,还真是奇怪。你说是不是?青仪。”男依旧带着笑。

“奉天,你听我说……”卞青仪急了。

“说什么?说你未嫁前,就在我身边安插眼线?说你当初设计陷害马夫、放火想烧死他?还是说你现在跟陆怀秀走得很近?”陆奉天很温柔的对妻子笑笑,在她床沿边坐下,还伸手摸了摸她的秀发。

卞青仪美丽的面孔一下变得惨白。

“其实不管是哪一样,我都不会太责怪你,因为我本身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,身为我妻子的你,就算解决一些对你来说是暗碍的人,也是正常事。”

陆奉天摸完秀发,又摸摸她的脸蛋,滑溜溜的手感让他不由自主地赞叹道:“真不愧是京城第一美女,快四年了,你还是这么美。”

卞青仪被他奇怪的态度弄得一杠心上上下下,“奉天……”

“但你有两个不应该。第一,你不应该在我染上毒疮后,避我如蛇蝎,这让我回忆起自己的过去。如果你当时说要给我过身,哪怕只是说说,我也会因感激或感动,让你一生快乐。而你是这么美丽就算你真心开口,我也不会拾得的,可惜……

“第二,你不应该和陆怀秀走得很近,我讨厌那家人,非常!也不喜欢自己的妻子与他人有染,就算还没有成为事实。也许你是因为寂寞,也许是因为陆怀秀太会献殷勤,不管是哪一样,我都非常不高兴。”说完,他从床边站起身。

“奉天!”卞青仪一把拉住他的衣袖,神色哀戚:“你听我解释……我以后不会了,你要相信我,我是爱你的!我是你的妻子啊!”

陆奉天甩甩手。

“别!”卞青仪紧紧抱了上去,哀泣着说道:“夫君,你听我说!我发誓,以后不管你变成什么样,我都会守在你身旁!真的!我不会再让陆怀秀找到我!我真的没有和他有任何出轨的举动,是他老来缠着我,我看在刘婶的面子上,才会和他虚与蛇委!夫君,你要相信我……

“啸儿也找回来了,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,以后我们一家三口……就可以团团圆圆了,夫君……”

回头看看自己明媒正娶的大仪公主,陆奉天淡淡地说道:“既然如此,以后你就待在家中,好好相夫教子,没事就不要往娘家跑。还有那个丫鬟,三天之内让她离开!”

卞青仪不住点头,坐在床上看着丈夫离去,心中充满了不安。

时光悠悠,转瞬间就过了四个月。

这四个月里,陆奉天又去了一趟流泗镇,看到那幅挂在床头的画,马蛋儿指着那张画,比陆奉天一起叫阿娘,他这才明白,儿子为什么不肯改口喊他爹的原因。

屋子很凌乱,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,想必是给人拿光了。

陆奉天在那人跳江的地方,拉着蛋儿跪下来,一起磕了三个响头。

“阿娘,你为什么哭啊?”小蛋儿偏起小脑袋,小手挠啊挠,不太明白。

哭?我么?陆奉天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,摸到一片潮湿。这是什么?男人茫然了。

“阿娘,阿爹哪去了?”小东西开始瘪嘴,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。

“我也不知道……我因为不想后悔,所以才会放弃他。我以为就算放弃他、不要他,不管他变得怎么样,我也是绝对不会后悔的。我以为我不会……你明白吗?”

小蛋儿想当然的摇头,他能听懂才怪!

陆奉天伸出手,摸摸儿子的头,看着混浊的江面,喃喃地说道:“我不明白,为什么他的感情可以那样执着,我不明白,他怎么可以把看不见也摸不着、虚无缥缈、不可相信的感情看得那么重,那又不能当饭吃……”

“嗯。”小东西不耐烦听他说些自己不懂的话,从地上爬起来,把岸边的小石头一块块翻开来看。

怔神看着流淌不止的江水,过去的回忆也像流水一样涌进脑海中。这些回忆都是他想忘,却无法忘掉的。

“他对你好吗?”

“嗯?”掏一掏,蛋儿尤其对石头下面的小洞特别感兴趣。

“你爹……对你好么?”

“好!蛋蛋喜欢阿爹,阿爹喜欢蛋蛋!”小屁股对着他,蛋儿大声回答。

“是么……他曾经对我也很好,很好……”

陆奉天突然很妒嫉面前的小鬼,很想恶毒的跟他说,他从来都是只对我一人好的,你知道么?因为你是我的儿子,所以他才会对你好!他不是因为没有你才跳江,他是因为我不要他,他才会……

“阿爹要给蛋蛋买鞋,有小老虎的!”蛋儿一身泥的爬到陆奉天身边,口齿不清地说道。

他也给我买衣服、鞋子、棉袄,所有他能为我买到的一切!不管弄到什么好吃的,他不舍得吃,都拿来给了我……

他还教我武功,从来不生气也不发火,我练不好,他就手把手的教我……

他还偷偷瞒着别人教我骑马,带我出门爬山,带我逛街……

我生病,他会半夜抱着我跑出府去,敲大夫的门……

我生气,他会哄我。我伤心,他会抚摸我的头背,温柔的安慰。别人欺负我,彵会暗中保护我……

他会咬着我的耳朵,告诉我他喜欢我。他会抱着我,听我说话,不管我说什么样的傻话……

“阿娘?”小东西扑到陆奉天的怀里,伸出小手去摸他的脸。

“他就算自己痛得要死,也会忍耐着让我做完。不管我做什么,他都会原谅我,怕我被别人所害,他明明舍不得离开我……他还笑着让我走!

“我那时不明白,不明白一个练武人的武功内力对他有多么重要……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,把一身功力传给我?

“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……为我抵罪,坐上三年牢……为什么我那样对他,他还不死心……为什么牛那样对他,他还能为我除病……”

陆奉天紧紧抓着胸口,把儿子搂进怀中,像搂着那人一样,在他耳边,一遍又一遍的说: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“阿娘,不哭哦……”蛋儿伸出小手给陆奉天啊。

陆奉天,当朝一品大将,抱着一乳儿,跪在江边无声恸哭。

之后,陆奉天回到家,把原来被火烧掉、变成花园的地方,又重新布置了一番,弄得跟江边小屋一模一样,乐得马蛋儿蹦来蹦去。拉着他“娘”的手,说要在这里一起等阿爹。

把这些看在眼中的卞青仪,有苦说不出,只能变着法子讨儿子欢心,可是无论她怎么讨好,蛋儿就是和她不亲,还老是骂她坏女人。看来小蛋儿是牢牢记住卞青仪叫人打他爹的场景了。

卞青仪想通过刘婶,说动陆奉天和她再要一个孩子,可被陆奉天一瞪眼,刘婶就被吓了回去。卞青仪虽然难过,但拼命安慰自己这都是暂时的,等这阵子过后,她的丈夫定会重新回到她身边。

下雪了,今年的第一场雪呢,天气也越来越冷了。男子呼出一口热气,搓搓手,想使自己变得暖和一些。

人一冷似乎也容易变得饥饿,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钱,还够不够吃一顿饭?不应该拒绝那人的好心的,弄到如今身无分文,一身破烂竟和乞丐无异。

真是奇怪,人为什么老是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,突然想起面子什么的呢?男子对自己发出嗤笑。

不知道小东西好不好,有没有哭闹?他会不会在想我呢……还是像他真正的父亲一样已经忘了我……毕竟,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给他过好的生活,也不能再为他带来任何好处……

只要能看到他一眼,只要能看到一眼,知道他过得好,我就能真正放离去了。这副身子……怕是也拖不了多久了吧……

为什么要救我呢,唉……

累得走不动路,另子在墙角边坐下。

又下雪了,每年的冬天都没有什么好事。陆奉天出门办公的时候这样想。

好不容易把小蛋儿哄睡着--不这样叫他,那小子谁都不理。下雪天,骑马不方便,便带着几名贴身侍卫,步行向两条街外的军机处。

虽然在飘雪,京城的大街小巷还是很热闹。小商小贩排在街两边,男女老少忙着采办年货,路上来来往往什么人都有,包括蓬头垢面、衣衫褴褛、忙着乞食的大小乞丐。

“哇哇!丑八怪!烂乞丐!穷得没有被子盖,爹不疼来娘不爱,只因生来是个丑八怪!哈哈!”

有几个小孩编了歌谣,围着一个窝在墙边的乞丐笑骂。还有的小孩捡起地上的小石子,砸到他身上去,看到他用手挡,就哈哈大笑。

“咳咳!”头发花白的乞丐好像身体不太好,小孩的石子根本躲不过,只能缩起身子来,任他们乱砸。

有人看不过去,把小孩喝开,乞丐抬起头来感谢,倒把那人吓了一大跳。

这人的脸实在太丑了,不但天生瘪嘴,最恐怖的还是那满脸坑坑巴巴。单薄破烂的衣衫,完全遮掩不住他身上的丑陋疮疤。而且,走近了,还能闻到他身上传来一股腐烂的怪味,闻者欲呕。怪不得连其他乞丐都不愿意和他坐在一起。

陆奉天带着几名侍卫,目不斜视的从乞丐身边走过。一名侍卫见他着实可怜,便掏了几块铜板扔了过去。

看到扔在自己面前的铜板,男子苦笑了起来。被不懂事的小孩嘲笑也就罢了,竟然真的被人当成乞丐看了。

见他没有去捡脚边的铜板,其他乞丐一拥而上,把地上的铜板抢了个精光。

抬起头想看那好心人长什么样,就看到前面那群人中的他!京城虽然大,不过自己特地来找蛋儿,看到他也不奇怪就是。

恍若隔世。

这是他心中唯一的想法。那人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。叹口气,男子擦擦眼睛,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什么还是会这么难过。

现在的自己,真的是连他脚下的尘土都不如了呢。没有药物治疗、抑制的毒疮又开始泛滥,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,自己正在一点点腐烂,从外到内。

看到那人还是那么英姿飒爽,并更添风采,男子笑了。

还能怎么样呢,一开始就是错误,而他一错再错,弄到今日的田地,又有谁能说不是他自找的呢?

呵呵,老天爷已经算对我不错了,能让我有命挣扎到京城来,能让我在最后的一段日子里看他一眼,如果能看到蛋儿……那我也就死无遗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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